第27章

在饭桌上,田晓堂几乎没说一句话,这种场合也用不着他说话。目睹包云河借用自己当年在戊兆留下的良好政声,迅速掌控了局面,将这场上访危机巧妙地化解下来,田晓堂心里对包云河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又想包云河凭当年一番可圈可点的作为,竟被老百姓神化为“包青天”,让受其恩惠的人至今念念不忘,能把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田晓堂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神圣感,涌起一股要做一个好官的强烈冲动。他想,做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干一番实实在在的事业,让一方群众挂念在心,就像百年前的郑良,就像昔日的包云河,那该是多快慰、多舒心啊!不过,他马上又觉得自己迂腐可笑了。事实上,哪个为官者当初不是一腔热血、胸怀激烈啊,可面对清清浊浊的世界,要将做一个好官的信念坚持到底,又是何等不易啊。郑良可算是位圣人了!田晓堂又想,包云河今天表态倒也硬邦,只是真能办到吗?他还是当年那个包县长吗?

领导使劲袒护的人

回到市里,田晓堂叫来钟林,细说了“洁净工程”出的问题。

钟林十分吃惊,又有些狐疑,说:“这种工程也没太多技术含量,质量稍不合格,很快就会穿帮。陈春方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放任施工队在质量上打折扣呢?再说,这项工程不仅包局长十分重视,就连唐市长也很关注,陈春方对其质量应该要求得更严,怎么会搞成这个糟样子呢?”

田晓堂说:“我也不太明白,陈春方为何要干这种傻事。”

钟林走后,田晓堂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给姜珊打电话,姜珊还在为她那几封告状信发挥了威力而兴奋,田晓堂嘲笑道:“你还偷着乐呢,只怕马上就要哭鼻子啰。”

姜珊一惊,问:“怎么啦?莫非陈局长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田晓堂说:“上午还是当着你的面,陈春方就有些推卸责任的意思了,难道你没听出来?华县长和包局长目前尚不晓得内情,上午研究怎么处理,华县长还提出先停你和陈春方的职呢。我看你得马上去找一下华县长,将情况向他解释清楚,寻求他的帮助。还有,赶快弄一个情况说明,好对付调查组的调查。”

姜珊大概是被他的话吓着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包局长那里,我要不要也去找一下?或是给他寄一份情况说明?”

田晓堂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了。既不要找他,也不要给他寄什么材料,你牢牢抓住华县长就行了。”她去找包云河叫屈,只怕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惹出麻烦来呢。

姜珊说:“行,我听你的。”

见她声音低沉,田晓堂可以想见她此时那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感觉有些心疼,就又宽慰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相信华县长会帮你说话的。”

这天,省厅办公室主任尤思蜀来到云赭,中午田晓堂跟着包云河去酒店陪他。坐进包厢里,尤思蜀先介绍了这次过来的意图,是搞一个专项督办。事情并不复杂,尤思蜀的神情就显得格外轻松。他跟包云河开玩笑道:“包局长,你由副职转了正,职务、级别上了一个档次,你的酒量只怕也上了个档次吧?”

这话就有点挑战的味道了。包云河笑道:“我的酒量再上档次,也没法跟尤主任你的海量相比啊。”

田晓堂也说:“尤主任素有酒坛不倒翁之称,我们本想陪你喝个尽兴,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尤思蜀大笑:“你们云赭的领导一个个怎么都那么谦虚。谦虚好啊,谦虚使人进步!”

包云河却又说:“今天你是贵客,我们要尽地主之谊,哪怕是癞蛤蟆垫床脚——硬撑,也要舍命陪君子,一陪到底!”

包云河话音未落,田晓堂就拿着酒瓶给尤思蜀斟了满满一大杯酒,然后又给包云河和自己各斟了同样的一满杯。包云河站起身来,将酒杯伸过去跟尤思蜀碰了碰,说:“欢迎尤主任来云赭指导工作,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子,竟将一满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尤思蜀忙站起来,举着杯子叫道:“你们嘴上谦虚着,原来不过是想迷惑我啊。”说完也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这场酒喝得还算酣畅,包云河和田晓堂最后都已是醉意朦胧了。

饭局结束,已是下午上班时分,尤思蜀留在酒店休息,田晓堂和包云河一道回到局里。走上四楼,包云河忽然扬起一张酱紫色的脸,对田晓堂说:“上我那边去坐坐吧。”田晓堂微微一怔,跟着包云河跨进了他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包云河忽然叹息一声,说:“要不是陈春方把‘洁净工程’搞砸了,这次尤主任过来,领他去戊兆看看该有多好。‘洁净工程’后续项目资金,我们得马上去找省厅争取呢。尤主任可是在龙泽光厅长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田晓堂说:“尤主任没提出要去看项目现场吧?只要他不主动提出来,一切都好办。我们精心准备一份汇报材料,再搞一个图片展,同样也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包云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然后他就张了张手臂,伸了伸腰,四肢舒展地仰躺在沙发上,整个人就显出一些疲态来了,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个陈春方,真不让人省心哪。”

田晓堂不好接这个话茬,心头却有了一种预感:包云河只怕不是叫他过来闲坐的吧!

果不其然,包云河又道:“调查组的初步结论已经出来了,主要问题是施工队层层转包,不讲诚信偷工减料,作为管理方,县局的那个小姜倒是没有多大责任,因为她一直置身事外,这样管理责任全都落在陈春方头上了。要说陈春方对质量也没少强调,可那些包工头阳奉阴违,他也相当无奈。陈春方觉得自己好像很委屈,可出了这个问题,他的责任只怕是推脱不掉的。”

听了这话,田晓堂暗暗替姜珊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华世达已为她说了话。而包云河这番看似随意的言谈,他已听出些别样的意味来了。包云河好像在说陈春方责任不可推卸,其实呢,不过是说陈春方情有可原。包云河继续说:“陈春方这狗日的闯了这个大祸,不处理只怕是不行的,可是,处理他我还真是下不了手。晓堂你也不是外人,跟你说句实话,对陈春方我是存有私心的。严格地说,也不是什么私心,只是人之常情。二十多年来,陈春方一直是我的下级。看他栽跟头,我心痛,要是他丢了帽子,我更心疼啊。”

包云河把话说得这么直露,田晓堂不免吃惊。包云河言谈间透出的浓浓的人情味,让田晓堂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更加真实起来,而想到包云河对陈春方的开脱,田晓堂心里又怪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