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页)

包云河也不管田晓堂做不做声,往下说道:“要说我和陈春方的关系,还不仅仅是多年的上下级那么简单,陈春方曾有两次帮过我的大忙,其中一次可以说是救了我一命。他这两次帮我都是在我做乡党委书记那会儿,一次是乡里一家采石场出了事故,死了一个人,陈春方替我把责任都揽过去了,他受到记大过处分,我却没受多大影响,顺利地当上了副县长。还有一次是两个村的农民为水库放水问题发生械斗,我和陈春方赶过去调解。在现场,一个情绪冲动的愣头青突然拿着一把砍刀向我劈来,我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陈春方眼疾手快,用力把我一推,自己则迎了上去,结果那一刀砍在他的右腿上,伤及主动脉,要不是往医院送得及时,肯定是没命了……”包云河说到这里,眼里竟有泪光在闪烁,哽咽了片刻,又说,“我这人是很重感情的,正因为重感情,眼下才左右为难,心有不忍呀……”说完,包云河微微阖上眼皮,似乎已疲乏不堪了。

田晓堂心里顿时掀起了波澜。他没想到,包云河与陈春方关系竟然

那么不寻常,感情竟然那么不一般。他更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包云河,竟然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刻;平时一贯强势的包云河,竟然也有柔弱的一面。他心头五味杂陈,暗想如果自己处在包云河的位置,只怕也是不好办的。要真正做到秉公处理,谈何容易哟!又想,今天包云河算是对他敞开了心扉,看来包云河已把他视作自己人了。包云河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难道只是因为心中苦闷无处宣泄,才借着醉意,忍不住要对他倾诉一番?

包云河假寐了一会儿,睁开眼,见田晓堂还闷坐着,就轻轻摆了摆手,虚弱地说:“你去吧,去吧。”

田晓堂轻轻退了出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坐在那里是多么局促,因为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才意识到,包云河今天对他说这番话,只怕是精心选择了时机的。包云河趁酒后对他说这些,以酒盖脸,才好把那些不便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如果他田晓堂听进去了,听懂了,目的就达到了,算是没有白说;如果他听不进去,包云河权当说的是醉话,过后可以不认账的,这样就进退自如了。这么一想,包云河的用意就再清楚不过。包云河唱这出苦情计,是在暗示田晓堂要站稳立场,替他分忧,在从轻发落陈春方的问题上出一把力。

让田晓堂更为意外的是,两天后,陈春方竟然也跑来找他了。

在一家茶楼见面后,陈春方也不绕圈子,稍事寒暄就一脸苦笑说:“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我当然罪不可赦,可是,我也有难言之隐啊。”

田晓堂不露声色地笑笑,说:“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说说看。”

陈春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那个施工队是谁打了招呼吗?说出来你不相信,是唐生虎唐市长!”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唐市长也插手了?这事包局长知道吗?”

陈春方说:“当时,施工队涂老板拿着唐生虎写的条子直接来找我。我不敢不买账,后来就通过招标程序,让那个施工队中了标。这事我一开始也没跟包局长讲,我想包局长应该是知道的,不跟他挑明反而更好些。我不声不响地把这事办妥了,包局长只会认为我会办事。”田晓堂说:“就凭一张便条,你就相信了人家,这里面该不会有诈吧?”

陈春方笑了笑,说:“我开始也有些怀疑,但我把唐生虎留在政府公告上的签名和便条上的签名作了比较,发现笔迹是一致的,也就相信了。我想,涂老板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打着市长的旗号招摇撞骗吧?”田晓堂没有做声,心头的疑惑却渐渐放大了。

一般来说,大领导出面打这样的招呼,多是当面提出或是电话里交代,很少写什么条子的。写条子就会落下把柄,领导才不会那么弱智呢。这么一想,陈春方被那个涂老板骗了还真有很大的可能性。现在有些人胆子奇大,而仿冒唐生虎的笔迹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陈春方早就清楚自己上当了,但他又哪敢声张!他已拿够了人家的好处,再说这事声张出去是桩丑闻,对他有害无益,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春方又道:“不想涂老板竟瞒着我,将工程悄悄转包给了四个包工头。我晓得后去制止,可涂老板仗着和唐市长的关系,对我只是敷衍应付。我没辙,只能默许这种转包行为,要求那四个包工头抓好质量。好在其中三个包工头还算听话,只有一个包工头不讲规矩,暗中捣鬼,这才弄出麻烦来。”

田晓堂知道陈春方这些话虚虚实实,当不得真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层层转包,层层盘剥,利润空间被一再压缩,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有拼命偷工减料,降低成本,这才是导致质量问题的根本原因。不过,陈春方没能把好质量关,有失责的一面,同时只怕也真有无奈的一面。陈春方过去从不跟他提及这些内情,今天为何要倒豆子般地和盘托出呢?无非是想借此替自己开脱责任吧!

果然,陈春方接下来就说:“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我总不能对调查组说,施工队涂老板是唐市长介绍来的,他们要胡来,我拿他们也没办法。”

田晓堂在心里偷偷笑了。这个陈春方,竟把责任往涂老板身上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拿唐生虎作挡箭牌,而他自己,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真是太可笑了!田晓堂不好对陈春方说什么,只是言不由衷地劝慰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从茶楼脱身出来。

回到家里,田晓堂忽然想,陈春方说什么唐生虎写条子打招呼,该不是信口胡编的吧?因为,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又想,陈春方今天来找他,究竟是自己的主意呢,还是包云河授了意?如果包云河授了意,那么今天陈春方找他诉苦,只怕是那天包云河酒后与他谈心的一种延续和补充吧?田晓堂意识到,只怕又要面对一次艰难的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