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去哪儿?”

“哪儿都行。里昂,也许普罗旺斯。妈妈出生的多尔多涅区的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布朗托姆。我们可以去找她的朋友,那个巴斯克女人。她叫什么名字?也许她可以帮助我们。”

“你让我头疼。”

“头疼并不是你最大的麻烦。”伊莎贝尔边说边再一次踱起步来。

薇安妮走到她的身边,“你是不会做出任何疯狂或者愚蠢的事情来的。我理解得对不对?”

伊莎贝尔沮丧地哀号了起来,跨着大步迈上了楼梯,重重摔上了身后的房门。

投降。

这个词被困在了伊莎贝尔的思绪里。当天晚上,她躺在楼下的客房里,仰头凝视着天花板,感觉失落深深地钻进了自己的心里,让她无法厘清思绪。

她是否应该像某些无助的女孩一样在这座房子里挨过战争的岁月,洗洗衣服,站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或是擦擦地板呢?难道她就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敌人夺走法国的一切吗?

她总是感到孤独和沮丧——或者至少自从她有记忆以来,这种感觉就一直没有消失过——但从不曾像现在这般苦涩。她被困在这片郊野之中,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不。

她肯定能做些什么。即便是在这里,即便是现在。

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德国人会把镇上的房子都洗劫一空,对此她毫不怀疑。那时候,他们肯定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而她自己的政府——那群懦夫——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清空卢浮宫里的大部分藏品、把假画挂在博物馆墙壁上的原因。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计划。”她嘟囔着,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了。

第二天,薇安妮和索菲刚一出门去学校,伊莎贝尔就开始动手了——忽略了薇安妮让她去镇上采买食物的要求。她实在是无法忍受看到那些纳粹,而一天没有肉吃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她在房子里搜索了一番,打开衣柜,翻拣着抽屉,还巡视了一遍床下,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罗起来,放在餐厅的隔板桌上。她找到了不少传家宝——曾祖母梭编的蕾丝制品,一套纯银的盐和胡椒瓶,姨妈留下的、镶着金边的里摩日大浅盘,几幅小型的印象派画作,一块用精致的乳白色阿朗松蕾丝制作的桌布,几本相册,一个装有薇安妮、安托万和儿时的索菲合影的银相框,母亲留下的珍珠,薇安妮的婚纱等。伊莎贝尔把每一样东西都装箱打包,放进了一只有着木头镶边的皮箱里。她拽着皮箱走过遭人践踏过的草坪,每次磨蹭到一块石头或是撞到什么东西,脸上都会抽搐一下。挪到谷仓里时,她已经喘不上气来了,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谷仓比她记忆中的小了许多。干草棚——那里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地方——其实只是二楼的一个小夹层。一小截地板高踞在梯子的顶端和房顶的下方。透过房顶,还能看到几片狭窄的天空。多少个小时,她曾独自抱着图画书,假装有人会在意地前来寻找她?她总是在等待自己的姐姐,可对方却只知道陪伴在瑞秋或安托万的左右。

她把回忆推到了一边。

谷仓的中央只有不到三十英尺宽。这里曾是她的曾祖父建来存放四轮马车的地方——那时候她的家族还十分富有。如今,这里只剩下了一辆老旧的雷诺车还停在中间。畜栏里摆满了拖拉机的零件、挂满蛛网的木头梯子和生锈的农具。

她关上谷仓的门,走向了那辆汽车。驾驶座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不情愿地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她爬了进去,点燃引擎,向前开了八英尺左右,然后停了下来。

现在,一扇活板门显露了出来。门板大约五英尺长、四英尺宽,由连带着皮带的厚木板制成。别人几乎不可能看到这里还有一扇通往地窖的门,尤其是当它像现在这样被覆盖在灰尘和老干草下面时。她拉开门板,让它靠在车后凹陷下去的保险杠上,朝着散发着霉味的暗处张望了起来。

用手抓住箱子的皮带,她打开手电筒,把它夹在自己的腋下,缓慢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伴随着当啷几声,皮箱被她拽了下来,一个横挡又一个横挡,直到她下到了楼梯的底部。箱子重重地砸在了她脚边的泥地上。

和楼上的厩楼一样,这个藏身之处也比她儿时印象中的要小得多。这里大约有八英尺宽、十英尺长,四面都立着架子,地板上还摆着一张旧床垫。这些架子曾被用来摆放酿酒的酒桶,可上面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一盏灯了。

她把箱子塞进了后面的角落里,然后返回屋里又取了一些腌制的食物、毯子、药品、父亲的猎枪和一瓶酒,把它们悉数放在了架子上。

当她沿着梯子爬上去的时候,发现薇安妮出现在谷仓里。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伊莎贝尔用裙子上破旧的棉布料擦了擦沾满尘土的双手。“我把你的贵重物品全都藏起来了,还在下面放了补给品——以防我们需要躲避纳粹。下来看看。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她沿着梯子爬了回去,带着薇安妮走进了黑暗之中。点上灯,伊莎贝尔骄傲地展示了一下父亲的猎枪、食物和药品。

薇安妮径直走向母亲的珠宝盒,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放着胸针、耳环和项链,大多数都是古董。盒底的蓝丝绒上还摆放着一串外祖母结婚那天戴过的一串珍珠项链。这是她们的母亲在结婚时从外祖母那里继承下来的。

“你某天也许会需要把它们卖掉。”伊莎贝尔说。

薇安妮猛地盖上了盒子。“它们都是传家宝,伊莎贝尔。是留给索菲结婚时用的——还有你。我是绝不会把它们卖掉的。”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转向了伊莎贝尔,“你从镇上买了些什么吃的回来?”

“我一直忙着干这个来着。”

“这还用问吗?把妈妈的珍珠藏起来比给你的外甥女准备晚饭还要重要。咳,伊莎贝尔。”薇安妮爬上了梯子,不满的情绪在微怒的表情中显露无遗。

伊莎贝尔离开地窖,把雷诺车倒回了原位,然后把钥匙藏在其中一座畜栏里的破板子后面。临走之前,她把汽车的分电器盖拆了下来,和钥匙藏在一起。这样一来,车子就动不了了。

当她最终返回屋里时,薇安妮正在厨房里用铸铁的长柄平底煎锅煎土豆。“我希望你饿了。”

“我不饿。”她走过薇安妮的身边,几乎没有和她进行眼神的交流,“哦,我把钥匙和分电器盖藏在第一个畜栏里了,在一块破板子的后面。”回到客厅,她拧开收音机,凑上前去,希望能够听到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