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6页)

“安托万?饥饿?冻死?”瑞秋笑了,“到底是什么小事让你这个星期魂不守舍的?”

学校的铃声响了起来。

“快点,妈妈,我们迟到了。”索菲边说边抓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往前走。

薇安妮任由女儿把自己拽上了石阶,和索菲、萨拉走进自己的教室。屋子里早已坐满了学生。

“你迟到了,莫里亚克夫人。”吉尔笑着说,“扣你一分。”

所有人都笑了。薇安妮把脱下的大衣挂了起来,“你和往常一样幽默,吉尔。让我们来看看你在拼写测验之后还笑不笑得出来吧。”

这一次,他们一个个哀号了起来。薇安妮看着孩子们气馁的脸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看上去真的是心灰意冷——老实说,如此寒冷黑暗的教室很难不让人心生沮丧,屋里的光线根本就不足以驱散阴影。

“哦,管它呢,今天早上可真冷呀。也许我们需要玩一个捉人的游戏,让自己血液流动起来。”

一阵赞同的咆哮声充满了教室。薇安妮还没来得及拿上自己的外套就被一群欢笑的孩子簇拥着走出了教室。

刚和孩子们在室外玩了一会儿,薇安妮就听到汽车的轰鸣声正朝着学校涌来。

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今,他们似乎只会注意到飞机的出现——还在继续玩着游戏。

薇安妮走到大楼的尽头,偷偷朝着角落里观望。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呼啸着驶上了尘土飞扬的车道,保险杠上的小卍字旗在寒风中摆动着。它的身后跟着一辆法国警察的汽车。

“孩子们。”薇安妮说着冲回了庭院,“过来。站到我的身边来。”

两个男子出现在转角处。其中一个人她之前从没有见过——他是个身材高大、举止优雅、略带倦容的金发男人,身上披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皮衣,脚上蹬着闪亮的长靴,立起的衣领上还装饰着一枚铁十字勋章。另一个人则是她认识的,他在卡利沃当了许多年警察——保罗·让埃莱尔。安托万总是说他身上有种卑鄙懦弱的气质。

“莫里亚克夫人。”法国警官过分殷勤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不喜欢他眼睛里的神情,它让她想起了男孩们准备欺凌弱小孩子时互相交换的那种眼神。“早安,保罗。”她勉强开口道。

“我们是来找你的几位同事的。这和你没关系,夫人。你不在我们的名单上。”

名单。

“你要对我的同事们做什么?”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了一句,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到,即便孩子们那里鸦雀无声。

“有些老师今天会被解雇。”

“解雇?为什么?”

纳粹方面派来的代表轻轻挥了挥惨白的手,似乎是在打苍蝇。“犹太人、共产党员和共济会会员之类的人,”他冷笑道,“不允许在学校、行政部门或司法部门工作。”

“可是——”

那名纳粹朝着法国警察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迈着大步走进了学校。

“莫里亚克夫人?”有人边问边拽了拽她的袖子。

“妈妈?”索菲哭诉着说,“他们不能这么做,对不对?”

“他们当然可以这么做。”吉尔说,“该死的纳粹浑蛋。”

薇安妮本该纠正他的用词,可她的脑袋里除了自己交给贝克的名单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薇安妮和自己的良知斗争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想要教完接下来的课程,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她满脑子都是瑞秋和其他被解雇的老师们走出校门时留给她的那个眼神。终于挨到了正午时分,尽管学校里已然是人手短缺,薇安妮还是央求另一个老师来替她代课。

此刻,她正站在镇广场的边缘。

她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当她看到纳粹的旗帜飘扬在镇公所上空时,心里却还是退缩了。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德国士兵:有的并肩走着,有的骑着英俊肥硕的马匹,有的坐着闪亮的黑色雪铁龙牌汽车飞驰在街道上。广场对面,一个纳粹吹响了哨子,用来复枪强迫一个老人跪在了地上。

走啊,薇安妮。

她走上石阶,来到紧闭的橡木门前。一个面带稚气的年轻卫兵拦住了她,询问她有什么事情。

“我是来见贝克上尉的。”她说。

“啊。”卫兵为她打开了门,指了指宽阔的石头台阶上面,用手指比画了一个数字“2”。

薇安妮走进镇公所的主厅,只见里面挤满了身穿军装的人。她试着不和任何人进行眼神的交流,快步穿过大厅,来到台阶处,在占据了大部分墙面的元首画的注视下走上楼去。

来到二楼,她找到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问道:“请问,贝克上尉在哪儿?”

“是的,夫人。”他带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前,潇洒地敲了敲门。听到屋内传来了应答的声音,他为她打开了门。

贝克正坐在一张华丽的黑金色办公桌后面——它显然是从当地某个大户人家里收缴来的。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希特勒的画像和一系列地图,办公桌上摆着一台打字机和一台油印机,墙角处立着一堆收缴来的收音机。最糟糕的是,那里还堆放着大量的食物。后墙边垒放着一箱一箱的食物,成堆的腌肉和一卷卷的奶酪。

“莫里亚克夫人。”他边说边飞快地站起身来,“多么令人愉快的惊喜啊。”他朝她走了过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是为了被你开除的学校老师而来的。”

“那件事情与我无关,夫人。”

薇安妮瞥了瞥身后敞开的大门,朝他迈了一步,压低了嗓门说道:“你告诉过我,那份名单其实就是文书而已。”

“我很抱歉。真的,他们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们的学校需要他们。”

“你到这里来……也许有些危险。”他也靠了过来,“你不想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吧,莫里亚克夫人。别待在这里,有个人……”他望向了门口,闭上了嘴巴,“走吧,夫人。”

“我真希望你没有问过我。”

“我也一样,夫人。”他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好了,走吧。求你了。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薇安妮背对着贝克上尉——还有那些食物以及元首的画像——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下楼的路上,她看到了那些士兵们注视自己的眼神。他们彼此微笑着,分明是在嘲笑她,以为这又是一个跑来向英姿飒爽的德国士兵大献殷勤、却被对方伤透了心的法国女人。直到她再次走回阳光下,才完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几个女子正站在广场上,或是站在广场附近,恰好看到了她迈出纳粹老巢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