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其中一个女子就是伊莎贝尔。

薇安妮快步走下楼梯,朝着前来给德军指挥官送面包的面包师妻子海伦娜·吕埃勒走去。

“来参加社交活动吗,莫里亚克夫人?”海伦娜在薇安妮匆匆经过她身旁时顽皮地问道。

伊莎贝尔实际上是跑着穿过广场的。薇安妮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等待妹妹的到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伊莎贝尔问道。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或许只是在薇安妮听来格外刺耳罢了。

“他们今天解雇了老师们。不,不是所有的老师,只有那些犹太人、共济会会员和共产党员。”记忆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有些反胃。她想起了安静的走廊,还有留下的那些老师脸上困惑的表情。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如何才能公然抵抗纳粹。

“只有他们,哈?”伊莎贝尔说道,脸绷得紧紧的。

“我不是故意那么说话的,我是想解释清楚,他们并没有解雇所有的老师。”这话在她自己听来都像是个无力的借口,于是她闭上了嘴巴。

“可这也没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总部里呀。”

“我……以为贝克上尉可以帮到我们,帮到瑞秋。”

“你去请贝克帮忙了?”

“我不得不这么做。”

“法国女人是不会请纳粹帮忙的,薇安妮。我的天哪,这你肯定是知道的。”

“我知道。”薇安妮大胆地顶了一句嘴,“可是……”

“可是什么?”

薇安妮再也忍不住了,“我给了他一份名单。”

伊莎贝尔完全愣住了。片刻间,她似乎停止了呼吸,望向薇安妮的眼神比给了对方一记耳光还令人感到刺痛,“你怎么能那么做呢?你有没有把瑞秋的名字告诉他?”

“我不……不知道。”薇安妮结巴着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呢?他说这只不过是文书工作而已。”她抓住了伊莎贝尔的手,“原谅我,伊莎贝尔。真的。我不知道。”

“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原谅,薇安妮。”

薇安妮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羞耻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怎么会这么愚蠢呢?苍天作证,她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呢?她瞥了瞥自己的手表。很快就要下课了。“到学校去。”薇安妮说,“接上索菲、萨拉,把她们带回家。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做。”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希望你能够事先想清楚。”

“快去吧。”薇安妮疲惫地请求道。

圣女礼拜堂是镇子边缘的一座小型石质诺曼风格教堂。教堂身后的中世纪墙壁围绕着圣约瑟夫修道院。修女们把那里既当成了孤儿院,又当成了学校。

薇安妮走进教堂,脚步回响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她的呼吸在眼前幻化成了缕缕哈气。她摘掉手套,用指尖短暂触碰了一下冰冷的圣水,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走进一排空着的靠背长凳中行了一个屈膝礼,跪了下来。闭上双眼,她低头开始祈祷。

她需要指引——还有宽恕——但这是她此生第一次找不到祈祷的词汇。做出了如此愚蠢轻率的举动,她怎么能被原谅呢?

上帝会看到她的愧疚和恐惧。他会来审判她。她放下紧握的双手,爬起来坐回了木头长凳上。

“薇安妮·莫里亚克,是你吗?”

女修道院院长玛丽-特雷莎走进来,坐在薇安妮的身边,等待她先开口说话,她们一直是这么交流的。薇安妮第一次来请教修女时只有十六岁,那时的她已经怀有身孕。在爸爸说她是个耻辱之后,一路安慰薇安妮的都是这位修女。她不仅匆忙安排了一场婚礼,还劝服她的爸爸让薇安妮和安托万搬进了勒雅尔丹宅院;院长向薇安妮保证,孩子永远都会是一个奇迹,而稚嫩的爱情也有可能天长地久。

“你知道的,一个德国人征用了我的房子。”薇安妮终于开了口。

“他们占领了所有的大宅和每一间旅馆。”

“他让我告诉他,学校里哪些老师是犹太人、共产党员或是共济会会员。”

“啊,你告诉了他。”

“这让我成了伊莎贝尔口中的傻瓜,对不对?”

“你不是个傻瓜,薇安妮。”她凝视着薇安妮,“你妹妹的结论为时尚早。我对她就记得这么多了。”

“我也问过我自己,没有我的帮助,他们能否找出这些名字。”

“他们把镇上所有的犹太人都解雇了。你还不知道吗?佩诺阿先生已经不再是邮政所长了,布莱雅思法官也被替换了下去。我从巴黎那边听到消息,塞维涅学院的女校长以及巴黎歌剧院的所有犹太演唱家全都被迫辞职了。也许他们需要你的帮助,也许不需要。毫无疑问,他们没有你的帮助也能找到那些名字。”修女的声音既温柔又坚定,“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随着战争的继续,我们都不得不看得更深刻一些。问题不在他们身上,而在我们身上。”

薇安妮感到泪水刺痛了自己的双眼。“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安托万总是会打点一切。我哪能对付得了国防军和盖世太保呀。”

“别去想他们是谁。想想你是谁,你能忍受什么样的牺牲,以及什么事情能够击垮你。”

“任何事情都能击垮我。我需要更像伊莎贝尔一些,她从来都很笃定。对她来说,战争非黑即白,似乎没有什么会使她害怕。”

“伊莎贝尔眼下也会遇到信仰的危机,我们都一样。一战的时候,我也曾陷入过这样的境地。我知道困难才刚刚开始,你必须保持坚强。”

“坚信上帝。”

“是的,这是当然,但不仅仅要坚信上帝,我恐怕祈祷和信仰是不够的。正义之路往往充满荆棘,准备好,薇安妮。这只不过是你面临的第一次考验。吃一堑,长一智。”院长俯身过来,再次拥抱了薇安妮。薇安妮也紧紧地抱住了她,紧贴着羊毛修女制服的脸感到一阵刺痒。

松开手,她感觉好了一些。

女修道院院长站起身来,拉住薇安妮的手,把她也拽了起来,“也许你这个礼拜可以找时间来看看孩子们,给他们上一堂课?他们喜欢你教的绘画课。可想而知,最近有不少人都在抱怨肚子饿。感谢上帝让修女们拥有一座不错的花园,羊奶和奶酪更是天赐之物。不过……”

“好的。”薇安妮回答。所有人都知道肚皮空空是什么感觉,尤其是孩子们。

“你并不孤独,你也不是那个需要负责的人。”修女温柔地说,“有需要就开口求助,有能力就伸出援手。我想这就是我们事奉上帝的方法——也是我们照顾彼此和自己的方法——在如此黑暗的年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