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伊莎贝尔朝着门外瞥了瞥,看到麦克利什正沿着人行道走过来。趁他迈进公寓的那一刻,她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大门。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伊莎贝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位是皇家空军的托伦斯·麦克利什中尉,飞行员,昨晚我发现他正藏在我家附近的灌木丛中。”

“所以你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阿努克边说边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需要返回英国。”伊莎贝尔说,“我想——”

“不。”阿努克说,“你别想了。”

莱维坐回椅子上,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高卢香烟,点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位飞行员。“我们在城里还认识一些他这样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是从德国监狱里逃出来的。我们想把他们解救出来,可海岸和机场都处在十分严密的控制之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烟头亮了起来,发出了噼啪的声音,紧接着变成了黑色,“我们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我知道。”伊莎贝尔回答。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满载着责任的重担。难道她又鲁莽行事了?他们会不会对她很失望?她不知道。她是否应该忽略麦克利什?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时,耳边却传来了某人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说话的声音。

她皱起眉头问道:“还有谁在这里?”

“其他人。”莱维回答,“其他人总是在这里,你不用在乎他们。”

“我们需要给飞行员们制订一个计划,这倒是真的。”阿努克说。

“我相信我们可以把他们从西班牙送出去。”莱维说,“如果我们能把他们送进西班牙的话。”

“比利牛斯山。”阿努克说。

伊莎贝尔见过比利牛斯山,所以她明白阿努克的评论是什么意思。令人难以置信的崎岖山峰高耸入云,终年白雪皑皑或是云雾缭绕。很久以前,在那段美好的旧日时光里,她的母亲曾经十分钟爱附近的一座海滨小镇比亚里茨,所以他们一家人曾经两次去那里度过假。

“西班牙边境上既有德国的巡逻兵,也有西班牙的守卫。”阿努克说。

“整条边境吗?”伊莎贝尔问道。

“哦,不,当然不是了。但哪里有他们的人,哪里没有,谁知道呢?”莱维回答。

“山势在圣让德吕附近要平缓一些。”伊莎贝尔指出。

“是的,但那又能怎么样?它们还是不可逾越的,而且无人守卫的道路简直是少之又少。”阿努克说。

“我妈妈最好的朋友是个巴斯克人,她的父亲曾是那里的牧羊人,一直都是步行翻山越岭的。”

“我们也想过这样的主意,甚至还试过一次。”莱维回答,“去的人最后全都杳无音讯。穿过圣让德吕附近的德军岗哨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够难的了,之后还要徒步翻过山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几乎不可能和不可能是两回事。如果牧羊人都能翻山越岭,飞行员也可以。”话刚一出口,伊莎贝尔就计上心头,“而且一个女人可以轻易地经过检查站,尤其是年轻女子,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漂亮女孩的。”

阿努克和莱维交换了一个眼神。

“让我去做吧。”伊莎贝尔说,“或者总之让我去尝试一下。我会带上这个飞行员的。还有其他人吗?”

莱维先生皱起了眉头,情势的变化显然让他大吃一惊。两人之间弥漫着蓝灰色的烟云,“你以前爬过山吗?”

“我的身体很好。”她回答。

“如果他们抓住了你,会把你关进监狱里去的……或是杀了你。”他低声说道,“暂时把你的冲动放到一旁,想想这一点吧,伊莎贝尔。这不是交接一张纸的问题,你难道没有看到市区里四处张贴的标语吗?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帮助敌人的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吗?”

伊莎贝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努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满得已经溢出来的烟灰缸里掐断了手中的香烟。她长时间地凝视着伊莎贝尔,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一会儿,她走过去打开了桌子背后的那一扇门,推开一条门缝,吹了声口哨,听上去就像是小鸟令人兴奋的鸣叫声。

伊莎贝尔皱了皱眉头,她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某种声音,那是椅子推离桌边的声响和一连串的脚步声。

盖坦走进了房间。

他衣衫褴褛,下身穿着膝盖上打着补丁、边缘参差不齐、还有些短小的灯芯绒裤子,瘦长结实的上身套着一件毛衣,衣领已经被拽得失去了形状。他的一头黑发又长长了一些,急需修剪,留成了一个复古背头,让他的脸庞轮廓显得更加犀利,几乎带着几分狼的特性。他凝视着她,仿佛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霎时间,一切都分崩离析。那些她曾经试图贬损、埋葬和忽视的感情如同洪水般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只需看上他一眼,她就几乎无法呼吸。

“你认识盖特吧。”阿努克说。

伊莎贝尔清了清嗓子。她明白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却选择了对她避而不见。自从伊莎贝尔第一次加入这个地下组织,就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太过年轻、与众不同。难道他们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吗?难道他们也会在她的背后嘲笑她的幼稚吗?

“是的。”

“所以,”尴尬地停顿片刻之后,莱维开口说道,“伊莎贝尔有个计划。”

盖坦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是吗?”

“他想要带领这位飞行员和其他人徒步翻越比利牛斯山,把他们送进西班牙。我猜,是去英国领事馆。”

盖坦压低了嗓门咒骂了一句。

“我们得尝试着做些什么。”莱维说。

“你真的明白其中的风险吗,伊莎贝尔?”阿努克走上前来问道,“即便你成功了,纳粹也会有所耳闻,他们是绝不会饶了你的。何况任何举报别人援助飞行员的人都会得到纳粹颁发的一万法郎奖金。”

伊莎贝尔一生都是个单纯的行动派——若是有人把她丢下,她就会跟上去;若是有人告诉她不要做某些事情,她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所有的屏障都会被她变成一扇大门。

可是这件事情……

她允许自己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了一下,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紧接着,她想起了飘扬在埃菲尔铁塔上的卍字旗、和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薇安妮以及消失在某个战俘集中营里的安托万,还有伊迪斯·卡维尔。没错,她有的时候也会害怕,但她是不会让恐惧挡住自己的去路的。这些飞行员需要返回英国,好在德国人头顶上丢下更多的炸弹。

伊莎贝尔转向那个飞行员。“你的身体还好吗,中尉?”她用英文问道,“你能不能跟上一个女孩的脚步,翻越一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