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页)

“我可以。”他回答,“特别是跟在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身后。小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

伊莎贝尔转回来面对着自己的同胞,“我会把他送到圣塞巴斯蒂安的英国领事馆去。从那里开始,送他回家的任务就要看英国人的了。”

伊莎贝尔能够看得出来,一段对话正无声地在她的身边进行。大家沉默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切和疑惑。在同样的寂静中,一个决定出炉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某些风险就是得去尝试。

“这需要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去计划,或许更久。”莱维说。他转向盖坦,“我们眼下就需要一笔钱,你能和你的联络人谈谈吗?”

盖坦点了点头,从餐具柜上抓起一顶黑色的贝雷帽戴在了头上。

伊莎贝尔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神。她对他充满了愤怒——她知道,也能够感受得到——可当他朝自己走来时,渴望却占了上风,让她心中的怒火变得灰飞烟灭。他们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久久不曾分开;紧接着,他走过她的身旁,把手伸向门把手,走了出去,咔嗒一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所以说,”阿努克开了口,“计划的事情,我得开始着手了。”

连续六个小时的时间,伊莎贝尔一直都坐在圣西蒙街公寓的桌子旁。他们找来了组织里的其他人,还给他们分配了任务:为几位飞行员搜集衣服和储备物资。他们查阅了地图,将路线一段段地切分开来,开始了在沿路设置安全藏身处的漫长而又不确定的过程。从某一时刻起,他们逐渐把这个计划视为现实,而不仅仅是一个大胆无畏的想法。

直到莱维先生提起宵禁时刻已近,伊莎贝尔才从桌边站起来。他们试图劝说她留下来过夜,但这样的选择只会引起她父亲的怀疑。于是她从阿努克那里借了一件厚重的双排扣短呢大衣穿在身上,对它出色的伪装效果心存感激。

圣日耳曼大道上静得出奇,一扇扇百叶窗全都紧闭着,遮得屋子里密不透光,就连街灯也都暗着。

她紧紧地靠着建筑的墙壁,暗自庆幸脚上磨损的白色牛津鞋没有在人行道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她悄悄绕过路障,还躲过了一群正在街上巡逻的士兵。

就快走到家门口时,她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德军卡车摇摇晃晃地驶上了她身后的街道,被涂成了蓝色的车前灯却并没有打开。

她舒展着四肢,紧紧地靠着身后粗糙的墙壁。如同幽灵般的卡车驶了过去,在黑暗中发出隆隆的响声。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一只鸟啭鸣起来,发出令人兴奋的歌声。好熟悉的声音。

伊莎贝尔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着他,期待着……

她缓缓地挺直后背,站起身来,闻到身旁的盆栽散发出阵阵的花香。

“伊莎贝尔。”盖坦开了口。

一片黑暗之中,她几乎分辨不出他的身形,却能闻到他头发上的润发油味道,还有他身上的洗衣皂和经久不散的香烟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保罗·莱维共事?”

“你觉得是谁把你推荐过去的?”

她皱起了眉头,“亨利——”

“那又是谁把你的事情告诉了亨利?我从一开始就吩咐迪迪埃跟在你后面,看着你,我知道你会找到与我们会合的方法的。”

他伸出手来,把她的头发捋到了耳后,这个亲密的动作又让她的心头燃起了希望。她记得自己说过“我爱你”,可羞愧与失落却在扭曲着她的内心。她不愿想起他留给她的感受,不愿去回忆他曾经用手喂她吃过烤兔肉、在她累得走不动路的时候背着她……还向她展示了一个吻竟是如此的重要。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他说。

“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应该留在后面的小屋里,最好不要和你见面。”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笑了,“你还是改不了心直口快的毛病。不是吗,伊莎贝尔?”

“一向如此,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抚了抚她的脸庞,动作轻柔得让她有些想哭,那种触碰感觉像是在道别,她知道道别是种什么滋味。

“我想要忘了你。”

她企图开口说些什么,也许是“吻我”,也许是“别走”,抑或是“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但一切为时已晚。那个瞬间——无论它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他从她的身边走开了,消失在一片阴影之中,轻声留下了一句“保重,伊莎”。她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之前便知道,他已经走了,她从骨子里感觉到了他的离开。

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待着自己的心跳慢下来,稳定好内心的情绪,朝着家门口迈进。还没等她把钥匙从前门上拔下来,她就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拽进了屋里,房门在她的身后重重地合上了。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父亲嘴里的酒气朝她扑鼻而来,酒精的甜味中还隐藏着某种模糊的味道——苦涩,仿佛他一直都在咀嚼阿司匹林。她试着挣脱他的双手,却牢牢地被他以近乎拥抱的姿势固定在了那里。他用力攥着她手腕的力度足以留下一道瘀痕。

紧接着,如同他刚才敏捷地一把抓住她时那样,他松开了手。伊莎贝尔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摸索着电灯的开关。当她按下开关时,屋里却并没有亮起来。

“我们已经没有钱买电了。”她的父亲说道。他点燃了一盏油灯,把它举到两人的中间。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看上去像是从融化的蜡里刻出来的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庞松弛了下来,肿胀的眼皮上泛着一点蓝色,扁平的鼻子上还顶着如针尖般大小的黑头。即便如此,即便……他似乎一下子疲倦和苍老了许多,让她皱起眉头的还是他的眼神。

事情有些不对头。

“跟我来。”他的声音既刺耳又尖利。他在入夜后的这个时间还能毫不含糊地说出每一个字,简直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他领着她走过衣橱,拐弯进入了她的房间。

在他的身后,借着油灯的光芒,她看到自己的衣橱被人挪开了,密室的门半敞着。一股刺鼻的尿味飘散了出来,幸亏藏在里面的飞行员已经走了。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瘫坐在她的床边,低下了头,“上帝啊,伊莎贝尔。你真是我的眼中钉。”

她动弹不得,更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瞥了瞥卧室的门,猜想自己能否逃出公寓的大门。“没什么的,爸爸。一个男孩而已。没错。是场约会。我们在接吻,爸爸。”

“你所有的约会对象都会在衣橱里小便吗?那你一定很受欢迎。”他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受够这种猜谜的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