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6页)

“装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麦克利什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伊莎贝尔却焦虑得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转身摘掉背上的帆布背包,把它递给了麦克利什。里面装着一些必需品——一瓶葡萄酒、三根圆润的香肠、两双厚厚的羊毛袜子和几个苹果。“到了于尔吕尼,尽可能找个地方坐下。当然,不要坐在一起。低调行事,假装看书,在听到我说‘你在这儿啊,表兄,我们在到处找你呢’之前不要抬头。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如果我在黎明之前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分开前往波城,找到我告诉你们的那家酒店。在那里,一个叫作伊莱恩的女子会帮助你们。”

“保重。”麦克利什说。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撇下他们朝着主路走去。大约一英里之后,随着夜幕开始降临,她穿过了一座摇摇晃晃的桥梁。脚下的道路变成了愈发狭窄的土路,并且不断向上爬升,通向了草木繁茂的山脚。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看到了数百个小小的白色斑点——那是山羊。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已经没有农舍了,只剩下了几间畜棚。

终于,她看到了:一间有着红色房顶的两层半木质结构小楼,正如他父亲所描述的那样。难怪他们无法联系到巴比诺夫人,这座农舍的设计似乎就是为了要让人们敬而远之的——就连通往农舍的坡道也不例外。山羊们被她的出现吓得咩咩直叫,紧张地冲撞着彼此。被人随意遮挡起来的窗户里亮着灯光,烟囱欢快地冒着炊烟。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香气。

她敲了敲门。沉重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正好足以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张几乎被灰白的络腮胡遮住的嘴巴。

“晚上好。”伊莎贝尔开口说道。她等待着老人温和地回复自己,可对方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是来找巴比诺夫人的。”

“有什么事吗?”男子问道。

“是于连·罗西尼奥尔叫我来的。”

老人的牙齿和舌头之间发出了吸气的声音,很快,门开了。

一进屋,伊莎贝尔注意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挂在巨大石面壁炉里的钩子上那口炖着汤的大黑锅。

宽敞的木梁屋内,一个女人正坐在屋子深处一张满是划痕的巨大隔板桌旁。从伊莎贝尔所在的地方望去,她身上的木炭色衣服似乎破破烂烂的。可当老人点亮油灯之后,伊莎贝尔才看清那个女人身上的打扮和男人一样,穿着粗糙的马裤、亚麻布衬衫和系带皮靴。她的头发是铁屑色的,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

尽管已经时隔十五年之久,伊莎贝尔还是认出了这个女人。她记得自己曾经坐在圣让德吕的海滩上,听着两个女人的欢笑声。巴比诺夫人说,这个小美人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烦恼的,玛德琳,男孩们会朝她蜂拥而来。她的妈妈回答,她很聪明,是不会让男孩子们来决定她的人生的。对不对,我的伊莎贝尔?

“你鞋子上的泥土都已经结成块了。”

“我是从圣让德吕的火车站一路走过来的。”

“有意思。”那个女人用穿着靴子的一只脚推开了身下的椅子,“我是米舍利娜·巴比诺。坐吧。”

“我知道你是谁。”伊莎贝尔回答,然后就陷入了沉默。眼下,信息是危险的,必须被谨慎地拿来交换。

“是吗?”

“我是朱丽叶特·杰维兹。”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谁?”

伊莎贝尔紧张地瞥了瞥那个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老人。她不想背对着他,却又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坐在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你想抽支烟吗?这是蓝色高卢香烟,是我花了三个法郎、卖了一只羊换来的,不过这很值得。”那个女人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团拥有特殊香气的蓝色烟雾。“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谁?”

“于连·罗西尼奥尔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巴比诺夫人又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在靴子底上把它掐灭,将余下的香烟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他说他的妻子和你曾是密友。你还是他大女儿的教母,而他是你小儿子的教父。”

“曾经是。我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前线,死在了德国人的手里。我的丈夫也在一战中牺牲了。”

“他最近给你写过几封信……”

“这年头,邮政根本就不灵通。他想要做什么?”

问题来了,这就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瑕疵。如果巴比诺夫人是个通敌者,一切就将毁于一旦。关于这个瞬间,伊莎贝尔想象过不下一千次,把每一个节点全都考虑了进去,还想好了依托言辞来保护自己的方法。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无用,于是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我有四位坠机的飞行员正在于尔吕尼等我,我想把他们送去西班牙的英国领事馆。我们希望英国人能把他们送回英格兰,好让他们去德国执行更多的任务,丢下更多的炸弹。”

在随后的一阵沉默之中,伊莎贝尔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炉上饰钟的嘀嗒声,还有远处某只山羊的咩咩声。

“然后呢?”巴比诺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轻柔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然——然后我需要一位巴斯克向导,帮助我翻越比利牛斯山。于连觉得你能帮我。”

伊莎贝尔第一次发现自己吸引了这个女人全部的注意力。“把爱德华多叫来。”巴比诺夫人对那个老人说道。只见对方马上按照她的命令站起身来,重重地撞上了房门,震得天花板都颤抖了起来。

这个女人从自己的口袋里再次取出抽了一半的香烟,点燃之后默默吸吐了两口,仔细打量着伊莎贝尔。

“你怎么——”伊莎贝尔开口询问。

那个女人把一只满是烟渍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农舍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冲了进来。伊莎贝尔只能看清他长着宽阔的肩膀,身上背着一个粗麻布袋。

他伸出一只手把她从座椅上一把拽了起来,丢到了雕凿得十分粗糙的墙壁上。她疼痛地喘着粗气,试图挣脱,却被他死死按在了那里,双腿中间也被他的膝盖给顶住了。

“你知道德国人会怎么处置你这种人吗?”他低声说着,一张脸紧紧地凑了过来,害得她根本就无法对焦——除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和浓密的黑色睫毛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上散发着香烟和白兰地的味道,“你知道你和你的那些飞行员能让我们从德国人手里拿到多少奖金吗?”

伊莎贝尔扭过头去,回避着他酸臭的口气。

“你说的那些飞行员在哪儿?”

他的手指嵌进了她上臂的皮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