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6页)

“别停下,伙计们。”伊莎贝尔说着,试图维持住自己声音里的气势。

他们继续攀爬着,直到伊莎贝尔每迈出一步都会喘上一口粗气,可爱德华多却不允许他们暂时停下脚步,只在为了确定他们还跟在自己身后时才短暂地站住脚跟,然后再次迈开步子,像只山羊一样在遍布着岩石的山坡上攀登。

伊莎贝尔的双腿像着了火一样,疼痛难忍。即便穿着登山帆布鞋,她的脚上还是被磨起了水泡,每迈出一步都钻心的痛。这趟旅程变成了对她意志力的考验。

几个小时过去了,伊莎贝尔逐渐喘不上气来了,连开口要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知道爱德华多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在意她的话的。前方不远处,她听到麦克利什也在喘着粗气,每摔倒一次便咒骂一声。她清楚他也在为自己脚上那些被磨成了溃疡的水泡痛苦地抱怨着。

她早就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了,只顾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上爬,挣扎着不让自己合上眼皮。

在与扑面而来的冷风做斗争的过程中,她把围巾拉到口鼻处,继续向前走去。她呼出的气体温热了脸上的围巾,被润湿了的布料随即冻起了坚固而又冰冷的折痕。

“嘿!”爱德华多浑厚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到她的耳边。他们已经爬到了高高的山峰上,四周绝不会出现德国或西班牙的巡逻兵。也就是说,他们所处位置的风险全部来源于周围的自然环境。

伊莎贝尔瘫软下去,身体重重地落在一块岩石上,痛得她尖叫起来。可她已经累得根本就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麦克利什也猛地倒在她的身旁,喘着粗气,一边念叨着“全能的基督”一边向前倾斜过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身体滑下去的同时扶住了他。

随后,她又听到一连串刺耳的音调——“感谢上帝……这个该死的年代”——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身体落地的声音。他们全都瘫软在地上,仿佛双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别倒在这里。”爱德华多说,“牧羊人的小屋就在那里。”

伊莎贝尔蹒跚着站起身来,站在队尾等待着、颤抖着,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把热量留在身体里似的,可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冰,易碎而又冰冷。她的意识一直都在和意图取代自己的麻木状态做着斗争,她不得不持续地摇着头,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知道爱德华多已经在黑暗中走到了她的身旁。冷冷的冰雨连续拍打着两人的脸庞。

“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快冻僵了,根本就不敢看自己的脚。”

“水泡?”

“我十分确信它们应该有餐盘那么大。我不知道到底是雨水打湿了我的鞋,还是鲜血已经浸透了鞋面。”

她感觉自己的双眼被泪水刺痛了,而且一下子就结了冰,害得她的眼睫毛都粘在了一起。

爱德华多牵起她的一只手,扶着她走向牧羊人的小屋。他在屋里生起了一个火堆。伊莎贝尔头发上的冰融化成了水珠,滴落到地板上,在她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她看着几个男人倒在原地,重重地向后依靠在粗糙的木头墙壁上,把背后的麻布口袋扯到大腿上,开始在里面翻找起食物。麦克利什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伊莎贝尔绕过那几个男人,瘫坐在麦克利什的身旁。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听着身边的男人们嘴里发出的咀嚼、打嗝和叹气的声音,吃起自己带来的奶酪和苹果。

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前一分钟她还清醒地勉强吃着山顶上的晚餐,后一分钟她和其他人就被爱德华多叫了起来。小屋脏兮兮的窗户里透进了一丝灰色的光线,他们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爱德华多生了一个火堆,煮了一壶代用咖啡分给大家。晚餐的内容是不新鲜的面包和硬奶酪——味道不错,却不足以击退昨日遗留下来的强烈饥饿感。

爱德华多飞快地迈开大步,像只雄山羊一样爬上了结满光滑冰霜的岩石险途。

伊莎贝尔是最后一个离开小屋的。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山峰。雪花让整个世界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他们的心跳。走在她前面的几个男人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了苍茫之中几个黑色的小圆点。她一头扎进冷风中,稳步向上攀爬,跟随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是她在纷飞的大雪中唯一还能看清的一抹影子。

爱德华多的步伐令人筋疲力尽。他不停地沿着蜿蜒的小径攀登,似乎丝毫不在意极端刺骨的寒冷让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爆发成了一团火焰。伊莎贝尔喘息着跟在后面,在飞行员们开始落后时用鼓励、哄骗和嘲笑的方式催促他们前进。

眼看着夜幕再度降临,她又加倍努力鼓舞起了众人的士气。即便她自己也是反胃恶心、疲惫不堪、口干舌燥,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落后前者几英尺的距离,就有可能永远消失在这片冰封的黑暗之中。那远离路径的几英尺距离就意味着死亡。

她跌跌撞撞地在夜色中穿行。

有人在她的前面跌倒了,发出了一声叫喊。她冲上前去,发现其中一位加拿大飞行员正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脸上的胡子都已经结了冰。“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小洋娃娃。”他边说边试图笑了笑。

伊莎贝尔让自己的身体滑了下来,坐在他的身旁,立刻就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你叫泰迪,对吗?”

“就是我,你看,我已经不中用了。你继续往前走吧。”

“你的家里还有妻子在等你吧,泰迪。在你的家乡加拿大?”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到了他哽咽的呼吸声。

“你这样做是不公平的,小洋娃娃。”

“在生与死的面前是没有公平可言的,泰迪。她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

“为了爱丽丝站起来,泰迪。”

她感觉到他的重心挪动了一下,双脚重新移到了身体下面。她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他,好让他靠着她站起身来。“好了,好了。”他边说边猛地战栗起来。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呼出最后一丝气息时也跟着颤抖了起来。饥饿侵蚀着她的胃,她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希望痛感能够暂停一会儿,转向男人们所在的方向继续走了下去。她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混乱起来,思维也有些模糊不清,满脑子只能想着迈出这一步,然后是下一步,再下一步。

黎明前的某一刻,落下的雪花变成了雨水,让他们身上被浸湿了的羊毛大衣平添了几分重量。伊莎贝尔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开始向山下走去了。唯一真切的区别就在于前面的男人们开始摔跤,在湿润的岩石上滑倒或是被崎岖危险的山坡绊倒。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防止这一点,她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跌倒,然后在他们喘不过气、筋疲力尽地停下脚步时帮助他们重新站起来。能见度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于他们一直都在担心前面的人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