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6页)

“他们在哪儿?”

“什么飞行员?”她喘着粗气。

“在你的帮助下逃难的飞行员。”

“什么——什么飞行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再一次咆哮起来,把她的头撞向墙壁,“你刚才还说让我们帮助那些飞行员翻越比利牛斯山。”

“我,一个女人,翻越比利牛斯山?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那你就是说巴比诺夫人在撒谎咯?”

“我不认识什么巴比诺夫人,我只不过是来这里歇脚问路而已,我迷路了。”

他笑了,露出了一口满是烟酒渍的牙齿。“聪明的姑娘。”他说着放开了她,“就是膝盖有点儿弱。”

巴比诺夫人站了起来,“她挺了不起的嘛。”

只见那个男人退后了几步,给她让出了一些空间。“我叫爱德华多。”他朝着老夫人转过身去,“天气不错,她的意志力也挺坚强,那些人今晚可以睡在这里,除非他们是一群懦夫。我明天会带上他们的。”

“你会带上我们?”伊莎贝尔追问着,“去西班牙?”

爱德华多看了看巴比诺夫人,而巴比诺夫人又望了望伊莎贝尔,“我们很荣幸帮助你,朱丽叶特。好了,你的那些飞行员在哪儿?”

午夜时分,巴比诺夫人叫醒伊莎贝尔,领着她来到农舍的厨房里。炉子里的火已经燃烧起来。

“咖啡?”

伊莎贝尔用手指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用一条棉围巾包住自己的头,“不用了,谢谢,这东西太珍贵了。”

老妇人朝着她笑了笑。“没有人会怀疑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凭借这一点,我很擅长做买卖。给——”她递给伊莎贝尔一个有裂纹的陶瓷马克杯,里面装满了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货真价实的咖啡。

伊莎贝尔用双手握住马克杯,深深地吸着那股熟悉的、永远也不会再被她当作是理所当然的香味。

巴比诺夫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望着夫人深色的双眸,从中看到了某种同情和怜悯,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我很害怕。”伊莎贝尔承认。这也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本该如此。我们都应该感到害怕。”

“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你能不能带话给于连?他还在巴黎。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告诉他夜莺没有飞翔。”

巴比诺夫人点了点头。

女人们静坐在桌旁时,几位飞行员也陆续走进了厨房。此刻正是半夜,他们看起来都没有睡好。尽管如此,约定的出发时间已经到了。

巴比诺夫人摆出一些面包、甜薰衣草蜂蜜和浓郁的山羊奶酪。几个男子各自寻找了一把不太匹配的椅子落座,紧紧地靠在桌旁,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不一会儿,桌上的食物就被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带进来一阵寒冷的夜风。干枯的树叶也被卷了进来,在地板上飞舞着,如同黑色的小手一般磨蹭着壁炉上的石头。壁炉里的火苗颤抖着,变得有些微弱,门猛地关上了。

站在有着低矮天花板的房间里,爱德华多看上去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巨人。他是个典型的巴斯克人——双肩宽阔,脸庞就像是用钝刀从石头里刻出来似的。他身上的外套对于这种天气来说略显单薄,上面全都是补丁。

他递给伊莎贝尔一双被称为登山帆布鞋的巴斯克鞋,鞋底上绑着有利于在崎岖地形上行走的绳子。

“这趟旅程沿途的天气如何,爱德华多?”巴比诺夫人问道。

“寒潮要来了,我们不能耽搁。”他把肩膀上的帆布背包甩下来,丢在地上,对那几位飞行员说道,“这里还有些登山帆布鞋,它们能帮上你们的忙,给自己找一双合适的吧。”伊莎贝尔站到他的旁边,为他们翻译了他的话。

几个男人顺从地走上前来,蹲在背包周围,掏出了里面的鞋子,互相交换着。

“没有一双适合我的。”麦克利什说。

“你就凑合一些吧。”巴比诺夫人回答,“可悲的是,我们这里不是鞋店。”

待这些男人把脚上的飞行靴换成了布鞋,爱德华多让他们排成一列,挨个端详着他们,还检查了他们的着装和小包袱。“把兜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留在这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西班牙人逮捕你们的理由,如果你们不想刚刚逃离德国人的魔爪就被关进西班牙监狱的话。”他递给每人一个装满了葡萄酒的山羊皮酒囊和一根用疙疙瘩瘩、满是青苔的树枝做成的手杖。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用力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其中好几个人都被他的力道拍得差点向前跌去。

“安静。”爱德华多吩咐道,“时刻保持安静。”

他们离开农舍,排着队走到了崎岖不平的山羊牧场上,一轮淡蓝色的月亮照耀着天空。“夜色是我们的掩护。”爱德华多说,“夜色,速度,还有宁静。”他转过身去,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们,“朱丽叶特在队尾,我在队首。我走你们就走。大家排成一队,不许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你们会感到寒冷——这样的夜晚可能会变得格外刺骨——还有饥饿。你们很快就会疲惫不堪,但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爱德华多转过去背对着这些男人,开始朝山上走去。

伊莎贝尔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寒意:冷风啃噬着她裸露的双颊,钻进了她的羊毛外套里。她用戴着手套的一只手将衣领拉拢在了一起,开始了迈向绿草茵茵的山坡的漫长征程。

凌晨三点钟左右,徒步变成了远足。地势变得崎岖起来,月亮躲进了看不见的云朵后面,把他们丢进了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伊莎贝尔听见前面几个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他们很冷,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足以抵御这种刺骨天气的衣物,脚上的鞋子又不合脚。细枝在他们的脚下被碾压了过去,岩石哗啦哗啦地翻滚着跌落到陡峭的山坡上,听上去就像雨水正砸在铁皮屋顶上一样。饥饿带来的一阵剧痛扭动着她空空如也的胃。

下雨了。一阵冻得人咬牙切齿的冷风从脚下的山谷里席卷而来,吹得排成一列的人东倒西歪。风势将雨水冻成了冰冷的碎片,侵袭着他们裸露的肌肤。伊莎贝尔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变成了起伏的、剧烈的喘息。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攀爬着。向上,向上,向上,经过了林木线。

前方,某人叫喊着重重摔倒在地。伊莎贝尔看不清是谁。——他们都被笼罩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她跑到他的身后,看到他踉跄着跌向一边,还撞上了一颗卵石,嘴里骂起了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