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她来了!打起精神,珀金斯。”

小房间里只点着一支蜡烛,只见那两个起身立正的男人身上都穿着不合体的法国农民服饰。

“埃德·珀金斯上尉,小姐。”两人中身材比较魁梧的那一个开口说道,“这边这个笨蛋叫作伊恩·特鲁福德之类的。他是威尔士人,我是美国人。我们都非常高兴见到你,我们待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已经快要发疯了。”

“仅仅是快要发疯了吗?”她问道。雨水从她的带帽斗篷上滴落了下来,在她的脚边形成了一个水坑。虽然她除了钻进自己的睡袋去睡觉之外什么也不想做,却还是得先把正事办好。

“珀金斯,你说吧。”

“是的,小姐。”

“哪里人?”

“本德,俄勒冈州,小姐。我爸爸是个水管工,我妈妈做的苹果派是四个郡中最好吃的。”

“本德这个时节的天气怎么样?”

“现在吗?三月中旬?很冷,我猜。也许不会再下雪了,但也出不了太阳。”

她左右扭了扭脖颈,按摩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骑行和在地板上睡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审问着两个男人,直到能够确定他们就是自己口中声称的那个人——两个等待了好几个星期、想要趁机逃离法国的坠机飞行员。待她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话,她打开帆布背包,拿出晚餐——尽管算不上丰盛。三人在地板上一张被老鼠咬过的粗糙地毯上坐了下来,中间摆着一根蜡烛。她拿出了一根法棍面包、一块卡门培尔乳酪和一瓶葡萄酒,大家互相分发了起来。

那个美国人——珀金斯——几乎一直都在说话,而那个威尔士人则默默咀嚼着,只在有人把葡萄酒递到他的面前时说了一句“不,谢谢”。

“你家里一定有位替你担忧的丈夫。”珀金斯在她合上自己的帆布背包时说道。她笑了。这已经成了一个司空见惯的问题,特别是当她和自己同龄的男性待在一起时。

“那你的家里也一定有一位苦等着你消息的妻子咯?”她反问道。她总是这么说。这是一种犀利的暗示。

“哪有。”珀金斯回答,“我才没有呢。我这种男人可没有女孩排着队等我。现在……”

她皱起了眉头,“现在怎么样?”

“我知道这样想算不上是英勇,但我如果迈出这座被木板封住的房子,走到这个我连名字都念不出来的镇子里,就有可能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某个家伙一枪打死。我还有可能在试图骑车翻越你们的小山时送命——”

“是山脉。”

“即便我走到了西班牙,还是有可能被西班牙人或是纳粹打死。见鬼,我很有可能会被冻死在你们该死的小山上。”

“是山脉。”她又说了一遍,眼神紧盯着他的双眼,“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伊恩叹了一口气。“好了,你瞧,珀金斯。这个小姑娘会拯救我们的。”威尔士人给了她一个疲倦的微笑,“我很高兴你能到这里来,小姐。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就快把我逼疯了。”

“你最好还是让他说说吧,伊恩。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就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持呼吸了。”

“小山?”珀金斯边问边睁大了眼睛。

“是的。”她笑着说,“小山。”

美国人。他们什么都听不进去。

五月下旬,春天迸发了生机,卢瓦尔河谷再一次进入了色彩斑斓、气候温暖的季节。薇安妮在自己的果园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今天,就在她除草种菜之际,一辆载着士兵的大篷卡车和几辆梅赛德斯-奔驰轿车呼啸着驶过了勒雅尔丹宅院。自从美国参战后的这五个月以来,纳粹已经撕掉了虚伪的礼貌面具。如今的他们总是十分的繁忙,经常在弹药仓库那里行军和集结。到处都是搜寻破坏者和抵抗者的盖世太保和纳粹党卫军。一个人轻而易举就会被当作恐怖分子——如果有人在敌人面前低语指控他。飞机在头顶上咆哮的声音几乎没有停止过,而爆炸的声响也一样。

这年春天,曾有多少人在薇安妮站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走在镇子里或是等在邮局门口时缓缓走近她,向她询问最近英国广播公司的广播内容?

“我没有收音机,这种东西是不允许被藏在家里的。”她总是这样回答。此话不假。尽管如此,每一次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时,她还是会感到一丝的恐惧。他们学到了一个新词:通敌者。他们是一群替纳粹做着卑鄙勾当、告发自己的朋友和邻居,乐意举报各种真实存在或被他们想象出来的违法行为的法国男女。就因为他们的话,人们开始为一些小事被捕入狱,许多人自从被带进指挥官的办公室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人看见过。

“莫里亚克夫人!”萨拉跑进破损的院门,奔进了她家的庭院。她看上去十分虚弱,过于纤瘦,肤色惨白得连血管都透了出来,“你得帮帮我妈妈。”

薇安妮向后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把头上戴着的草帽推到了脑后,“出什么事了?她听到马克的消息了吗?”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夫人。妈妈不愿意说话。当我告诉她阿里饿了、还需要换尿布时,她耸了耸肩膀回答:‘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在后院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针线活。”

薇安妮站起身来,摘掉园艺手套,把它们塞进了斜纹粗棉布工装裤的口袋里,“我会去看看她的。去把索菲叫上,我们一起走过去。”

趁着萨拉进屋的工夫,薇安妮在室外的水泵处洗干净了双手和脸颊,摘掉了帽子,在头上系了一条大手帕。看到姑娘们走了出来,薇安妮把园艺工具放进了小棚屋里,三个人一起朝着隔壁走去。

薇安妮打开房门时,一眼就看到三岁的阿里正睡在地毯上。她伸出双臂把他抱了起来,亲吻着他的脸颊,转身面对着两个女孩。“你们为什么不去萨拉的房间里玩一会儿呢?”她掀起遮光布,看到瑞秋正独自坐在后院里。

“我妈妈还好吗?”萨拉问道。

薇安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快去吧。”看到女孩们跑进了隔壁的房间,她把阿里抱进了瑞秋的卧室,放进了他的儿童床里。她不想操心为他盖上被子,毕竟天气是这么的暖和。

门外,瑞秋正坐在栗子树下她最喜欢的那张木椅上,脚边放着她的针线筐。她穿着一件棕色的卡其斜纹连体裤,头上戴着一条涡纹花呢的头巾,嘴里吸着一支小小的棕色手卷烟,身旁摆着一瓶白兰地和一只空的咖啡玻璃杯。

“瑞秋。”

“看来萨拉跑去找援手了。”

薇安妮走过去站到瑞秋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在朋友的肩膀上。她能够感觉到瑞秋正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