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她脱下外套,把它挂在了床脚上,伸手从衬里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亨利。“给你。”她就这样把军情九处的拨款交给了亨利。他的旅馆是他们的组织设立的关键安全屋之一。伊莎贝尔喜欢把英国人、美国人和抵抗者们藏在纳粹的眼皮底下。今晚,她将是这间最小的客房里的住客。

她从一张满是划痕的写字台下面抽出一张椅子,坐在上面,“会议被安排在今天晚上?”

“晚上十一点,在安格勒农场的废弃谷仓里。”

“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在床脚上坐了下来。从他的表情中,她看得出来他将要严肃地切入正题了,嘴里不禁抱怨起来。

“我听说纳粹正在绝望地寻找夜莺,传闻他们正试图潜入逃生路线。”

“我知道,亨利。”她挑起了半边眉毛,“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这有多危险。”

“你出动得太频繁了,伊莎贝尔。你一共去了多少趟?”

“二十四趟。”

亨利摇了摇头,“难怪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寻找你。我们听说了另一条逃生路线,途经马赛和佩皮尼昂。这条路线也很成功。我们会有麻烦的,伊莎贝尔。”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他的关心深深感动到了她,而且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美好。她很高兴再次做回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很高兴能和某个了解她的人坐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瞬间。她的大部分人生都被消耗在躲藏和逃跑上,身边总是安全屋里的一群陌生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逃生路线是无价的,值得他们去冒任何的风险。

“你一直都在关照我的姐姐,对吗?”

“是的。”

“那个纳粹还在征用她的房子吗?”

亨利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悄悄移开了。

“怎么了?”

“薇安妮不久前从教师的岗位上被开除了。”

“为什么?她的学生们都很爱她,她是个出色的老师。”

“传闻说她当面质问了一个盖世太保军官。”

“这听上去可不像是薇安妮的作风。所以说她没有收入了,那她靠什么过活?”

亨利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别扭,“我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有关她和那个纳粹。”

一整个夏天,薇安妮都把瑞秋的儿子藏在勒雅尔丹宅院里。她会确保自己不要冒险带他出门,连去花园里都不行。在没有证件的情况下,她是无法假装他不是阿里埃尔·德·尚普兰的,于是只好让索菲留在家里带孩子,这样一来,每次去镇里都成了令她伤透脑筋的事情,恨不得早点回来。她告诉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人——店主、修女、村民——瑞秋和她的两个孩子都被驱逐出境了。

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

今天,在漫长而又辛苦地排了一整天队之后,薇安妮被告知货架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怀着挫败的心情离开了镇子。传闻将有更多的人被驱逐,而且整个法国还将进行更多的围捕行动,上千名法裔犹太人都将被关进俘虏收容所里。

回到家,她把湿漉漉的斗篷挂在前门边的室外挂钩上。她对它能在明天之前晾干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至少它不会把水滴得到处都是。她脱下沾满泥巴的橡胶靴,把它们放在门边,走进了屋里。和往常一样,索菲正站在门边等待着她。

“我没事。”薇安妮说。

索菲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也很好。”

“你能不能在我做晚饭的时候给阿里洗个澡?”

索菲伸出双手把阿里抱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薇安妮解开头发上的丝巾,把它挂了起来,然后把菜篮放进水池里晾干,走到楼下的储藏室里挑选了一根香肠和一些格外娇小、有些发软的土豆和洋葱。

回到厨房,她点燃炉灶,预热了一口黑色铸铁长柄平底锅,在里面加了一滴珍贵的油,准备煎熟香肠。

薇安妮低头看了看锅里的肉,用木勺把它切分开来,看着它从粉色变成了灰色,最后变成了诱人而又焦脆的棕褐色。这个时候,她把切成块的番茄和小粒的洋葱、大蒜放了进去。洋葱在锅子里蹦跳了起来,变成金黄色之后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闻起来很美味。”

“上尉先生。”她低声说,“我没有听到你的摩托车声。”

“是索菲小姐让我进来的。”

她调小了炉子的火力,盖住了平底锅,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一直都心照不宣地假装那一夜在果园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尽管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可那种氛围却仍旧飘荡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之中。

自从那一夜起,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今,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和她们一起吃晚饭;吃的几乎都是他带回来的食物——数量一向不多,虽然只是一些火腿切片、一袋面粉或是几根香肠。他会坦然地提起自己的妻子和小孩,而她也会聊起有关安托万的话题。这些话语似乎都是为了加固一道已经破裂的围墙。他多次好心地向薇安妮提出要帮她邮寄补给包给安托万,因此她总是尽可能地为他省出一些小东西来——过大的冬季旧手套、贝克留下的香烟和一罐珍贵的果酱。

薇安妮会确保自己没有机会与贝克独处,这应该是最大的改变。她不会在夜里单独到后院里去,也不会在索菲睡觉后熬得太晚。因为她不信任自己若是单独和他相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说。

他拿出了一组证件——其中有一张出生证明,出生日期写着1939年6月,父母的名字分别是埃蒂安和艾美·莫里亚克,孩子的名字则是丹尼尔·安托万·莫里亚克。

薇安妮看了看贝克。难道她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和安托万想要给他们的一个儿子取名为丹尼尔吗?她一定说过,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

“如今抚养犹太孩子已经不安全了,或者说很快就会有危险的。”

“你为了他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了我们。”她说。

“为了你。”他低声回答,“这些都是伪造的文件,夫人。记住这个故事,他是你从一个亲戚那里收养过来的。”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证件是你给我的。”

“我担心的不是自己,夫人。阿里必须立刻变成丹尼尔,彻彻底底。你也必须倍加小心。盖世太保和党卫军们……是残忍的。同盟国军队在非洲的胜利对我们的打击很大。犹太人遭受的这最后一击……这样邪恶的罪行令人无法理解。我……”他停顿了一下,低头凝视着她,“我想要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