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2/5页)
“今天外面很热,应该是个适合游泳的好天气。”薇安妮笑着说。
教室里一下子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薇安妮领着孩子们走出孤儿院的教室,紧凑地排着队走过回廊。他们路过院长办公室时,发现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莫里亚克夫人。”院长笑着说,“你的小分队快乐得快要唱起歌来了。”
“这么热的天气可不行,院长。”她挽起了院长的手臂,“来和我们一起到池塘边去吧。”
“九月份的一天,这还真是个可爱的主意。”
“排成一列纵队。”到达主路时,薇安妮对孩子们吩咐道。那些孩子立刻就站成了一队。薇安妮带头唱起了歌,他们立刻加入了进来,一边拍着手、跳着脚,一边大声地唱了起来。
他们是否注意到了路旁被炸毁的建筑?那些曾经是别人的家园、如今却冒起了青烟的瓦砾?还是说从他们幼小的普通视角来看,这些毁灭都是不够明显、无法引起他们注意的画面?
丹尼尔——和往常一样——跟在薇安妮身旁,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他最近总是这样,很怕与她长时间分离。有时她也会感到十分困扰,甚至有些心碎。她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部分记忆,记得他失去的所有人——母亲、父亲、姐姐。她担心当他睡着后在她的身边蜷缩成一团时,他还是阿里,那个被抛弃的男孩。
薇安妮拍了拍手,“孩子们,你们要有秩序地过马路。索菲,你来带路。”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然后奔跑着冲向山坡上的季节性水塘。那里曾是薇安妮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安托万和她的初吻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
来到水塘边,学生们开始脱掉自己的衣裤,不一会儿就全都跳进了水里。
她低头看了看丹尼尔,“你不想下水和姐姐玩吗?”
丹尼尔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望着在平静的蓝色池水中拍打着水花的孩子们,“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必去游泳,只要让脚丫沾沾水就好。”
他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鼓起了圆胖的脸颊。不一会儿,他松开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索菲走去。
“他还是那么黏你。”院长说。
“他也会做噩梦。”薇安妮正打算说——天知道我也是噩梦不断,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嘟囔了一句“抱歉”,朝着杂树林边的茅草丛跑去,弯下腰呕吐了起来。她的胃里几乎空空如也,可干呕的感觉还是没有停歇,让她感到全身无力、疲惫不堪。
她感到院长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搓揉着她,安抚着她。
薇安妮直起身子,试图微笑。“对不起。我没有——”她愣住了,真相涌入了她的脑海。她转向院长,“我昨天早上也吐了。”
“哦,不,薇安妮。一个孩子?”
薇安妮不知是该笑、该哭还是该对着上帝尖叫。她一直都在祈祷自己的子宫里能够孕育另一个孩子。
但不是现在。
不是他的孩子。
薇安妮一整个星期都没有睡好,感觉身体像要散架了一样,既疲倦又恐惧,孕吐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了。
此刻,她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丹尼尔。年满五岁的他身上的睡衣又短了,细长的手腕和脚踝从松垮的袖子与裤腿中伸了出来。和索菲不同,他从不会抱怨饥饿、在烛光下看书或是定量配给卡换来的难吃灰面包。他别的什么也不记得。
“嘿,丹上校。”她边说边拨开了挡在他眼睛上的湿乎乎的黑色发卷。他滚过来仰面看着她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了他丢失的门牙。
“妈妈,我梦到糖果了。”
卧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索菲出现在了门口,嘴里还喘着粗气,“快来,妈妈。”
“哦,索菲,我正在——”
“快点。”
“走,丹尼尔。她看上去是认真的。”
他兴高采烈地跳进了她的怀里。她已经抱不动他了,于是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抽回了双手。她找来了唯一几件他合身的衣服——一条用她从谷仓里翻出来的油漆装改制的帆布裤子、一件她用珍贵的蓝色羊毛线织成的毛衣。为他穿戴整齐,她牵着他的手来到了客厅,发现前门敞开着。
钟声响了起来。那是教堂的钟声,听上去似乎是某处正在播放音乐。《马赛曲》?星期二的早上九点钟?
门外,索菲正站在苹果树下,只见一队纳粹迈着正步从房前走过。几分钟之后,各种车辆也跟了过来。坦克、卡车和小轿车轰鸣着从勒雅尔丹宅院门前经过,一辆接着一辆,扬起了阵阵灰尘。
一辆黑色的雪铁龙汽车停在了路边。冯·李希特下了车,走到她的面前,靴子上沾满了污渍,眼睛隐藏在黑色墨镜后面。他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细细的、愤怒的线条。
“莫里亚克夫人。”
“大队长先生。”
“我们要离开你们可怜的、令人作呕的小镇子了。”
她没有说话。如果她张开嘴巴,很有可能说出什么让自己送命的话。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他说,但这句话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自己好,她就不清楚了。
他的眼神扫过索菲,落在了丹尼尔的身上。
薇安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
他朝她转过身来,看着她脸颊上的那道瘀痕露出了微笑。
“冯·李希特!”随行人员中有人喊道,“丢下你的法国婊子吧。”
“你知道的,这话说的就是你。”他说。
她抿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我会忘了你的。”他俯身向前,“不知道你能不能也忘了我。”
他跨着大步走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提上了自己的皮箱。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回到自己的车子旁边,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薇安妮伸手扶住了院门。
“他们走了。”索菲说。
薇安妮的双腿瘫软下来,膝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他走了。”
索菲跪在薇安妮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丹尼尔光着脚挤进了她们之间那块脏兮兮的空隙里。“我也要!”他喊着,“我也要抱!”他用力地跳进两人中间,害得所有人都翻着跟头倒在了干枯的草丛里。
德国人离开卡利沃之后的一个月里,到处都传送着盟军的捷报,然而战争并没有就此终止,德国人还没有投降。灯火管制的规定减缓成了“半灯光管制”,使得窗户得以再一次射入了阳光——这是一个令人惊喜的礼物。尽管如此,薇安妮还是不敢放松。把冯·李希特抛到九霄云外之后(在她有生之年,她再也不用大声说出他的名字了,却还是无法不想起他),她陷入了对伊莎贝尔、瑞秋和安托万的担忧之中。她几乎每天都会给安托万写信,然后站在邮局前排着队,即便红十字组织表示没有一封邮件能被送达——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