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4/5页)

他走上楼,来到了她的身后。她感觉到他强壮坚定的双手正扶在她的肩膀上,听到了他在自己身后的呼吸声。她渴望向后靠过去,依附在那个和自己一起生活多年的熟悉的身体上,却怎么也做不到。他的双手抚摩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手臂滑到了她的臀部上。他温柔地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松开她浴袍的领子,亲吻了她的肩膀。“你太瘦了。”他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激情和某种别的东西,某种两人之间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失落,也许吧,承认他们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彼此都发生了改变。

“去年冬天以来,我已经长胖了一些。”她回答。

“是吗?”他说,“我也是。”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自从他们开始在战场上失利,情况就变得……糟糕起来。他们狠狠地殴打我,害得我的左手臂没有了知觉。我当即决定自己宁愿在跑回来找你的路上被枪杀,也不要被折磨致死。当你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时,计划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现在是把真相告诉他的时候了。也许他可以把强奸理解为一种折磨,因为她也相当于被困在牢笼之中。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是她的错。她相信这一点,却不认为错误在这样的事情中有什么重要的。

他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庞,强迫她抬起下巴。

他们哀伤地亲吻着对方,几乎是在向彼此道歉,暗示着他们曾经分享过的一切。她在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时颤抖了起来,同时也看到了他后背和躯干上交错的红色印记以及左臂上参差不齐、皱皱巴巴、令人愤怒的伤疤。

她知道安托万是不会打她或者伤害她的,可她仍旧感到害怕。

“这是什么,薇安妮?”他问道,身子向后撤去。

她看了一眼床铺,他们的床铺,满脑子想到的都是他——冯·李希特。“你……你不在的时候……”

“我们还需要说起这些吗?”

她想要全部坦白,倒在安托万的怀里哭泣,让他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他怎么办?她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也经历了地狱。他的胸口上还留有红色的伤痕,看上去像是被鞭子抽打后留下的痕迹。

他是爱她的。她也看到了,感受到了。

但他是一个男人。如果她向他坦白自己遭到了强奸——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正在她的腹中生长——事实会将他吞噬的。很快,他就会怀疑她是否试图阻止过冯·李希特,也许某一天还会猜想她是否乐在其中。

就这样吧。她可以把贝克的事情告诉他,甚至连她杀害他的事情也不必隐瞒,但她永远也不能告诉安托万自己遭到了强奸。她腹中的胎儿可以早些出生,毕竟早产一个月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她忍不住心想,不管这个秘密公开与否,也许都将摧毁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可以全部向你坦白。”她低声说道,脸上流淌着耻辱、失落和爱的泪水,爱的比例占了大多数,“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样的德国军官曾经征用过这里,而我们的生活又是多么的艰难,只能勉强度日;我还会告诉你萨拉就死在了我的面前,而瑞秋在被他们推上牲畜运输车时是多么的坚强,以及我曾经保证会保全阿里的诺言。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伊莎贝尔又是怎么在被捕后遭到驱逐的……可我想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愿上帝宽恕我,她一边说着话,心里却祈祷着。“不过也许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也许……”她摸索着如同闪电的形状一般贯穿了他左臂二头肌的红色鞭痕,“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忘掉过去,继续生活下去。”

他吻了她,不过撤回身子时,他的嘴唇仍旧没有离开,“我爱你,薇安妮。”

她闭上双眼回吻着他,等待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之下觉醒过来,可当她不知不觉地陷入他的身下,发觉两人的身体已经合二为一时,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也爱你,安托万。”她说着,试图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十一月的一个寒冷的夜晚。安托万回家眼看就要满两个月了,伊莎贝尔那边还是杳无音讯。

薇安妮夜不能寐。她躺在丈夫身边的床铺上,聆听着他轻微的鼾声。以前,这从未成为过她的困扰,也从没有吵醒过她,但现在不一样了。

不。

这不是真的。

她侧过身来躺着,凝望着他。夜色之中,在满月射进窗户里的月影下,他是那么的陌生:瘦弱单薄、轮廓分明,三十五岁就已然是满头白发。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把祖母留下的厚重凫绒被盖在他的身上。

她穿上浴袍,走下楼,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房间,寻找着——什么呢?也许是她昔日的生活,也许是她对一个男人失去的爱。

一切都感觉不再对劲了。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他也有所体会。她心里清楚,每天晚上,战争都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从客厅的箱子里抽出了一条棉被,包裹着自己,走到了屋外。一轮满月正高悬在一片狼藉的田野上,月光照亮了苹果树下龟裂的土地。她走过去,站到了树干的旁边。枯死的黑色枝丫在她的头顶弯曲着,上面没有树叶,却长满了木节,还挂着她的麻绳、线头和布条。

在这根树枝系上这些纪念品时,薇安妮天真地以为活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她身后的房门被人悄悄地打开又静静地合上了,像往常一样,她感觉到了丈夫的出现。

“薇安妮。”他说着走到她的身后,伸出两只手臂环抱住了她。她想要靠在他的身上,却还是做不到。她凝视着自己系在这棵树上的第一块布条,那是属于安托万的。随着气候的交替和他们的改变,布条也已经变换了颜色。

是时候了,她不能再等了,她的小腹已经开始隆起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嘴里只唤了一声“安托万”。

“我爱你,薇安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怀孕了。”

他愣住了,过了许久才追问道:“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抬起头望着他,回想起了他们之前的几次怀孕经历,以及他们是如何一同欢笑又一同失去的。“我想,已经快两个月了。应该是……你第一天回家的那个晚上发生的。”

她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细微的差别:惊喜、忧虑、担心、惊愕,最后还有喜悦。他磨蹭着她的脸颊,扬起她的脸庞。“我知道你看上去为什么那么害怕,不过别担心,薇。我们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他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就不会了,这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