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5页)

“嗨,妈妈!”丹尼尔边说边用力地挥了挥手。

“嘘。”索菲对他说道,“还记得吗?”

丹尼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小心地转过身来——脚下的木板摇晃了起来——牵住彼此的手,面对着薇安妮。

安托万把一只银色的口琴举到嘴边,吹出了一支哀伤的曲调。音符在空中回旋了好长一段时间,充满诱惑力地颤抖着。紧接着,他吹奏了起来。

索菲张开嘴巴,用高亢纯真的嗓音唱了起来,“雅各兄弟……雅各兄弟……”

她蹲下的时候丹尼尔蹦了起来,唱道:“你睡着了吗?你睡着了吗?”

薇安妮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舞台上,歌声还在继续。她能够看出索菲在做这件曾经再平凡不过的事情时——为自己的父母表演——是多么的快乐,也看出了丹尼尔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是多么的专注。

这是一个充满了魔力和美好平凡的瞬间,一个属于他们往昔生活的瞬间。

薇安妮感觉自己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我们会好起来的——她心想,眼神望向了安托万。在她的曾祖父种下的这棵树的树荫下,听着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她望着自己的另一半,再次想道:我们会好起来的。

“……叮……当……咚……”

歌声落下,薇安妮疯狂地鼓掌,孩子们庄严地鞠了一个躬。丹尼尔被床单斗篷绊了一跤,踉跄着摔倒在草坪上,却笑着站了起来。薇安妮蹒跚着走到舞台上,一个劲儿地吻着自己的孩子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

“真是个好主意啊。”她告诉索菲,眼睛里闪烁着爱意和骄傲。

“我可认真了,妈妈。”丹尼尔也自豪地说。

薇安妮放开了他们,她瞥见的这个未来让她的灵魂都充满了愉悦。

“这是我和爸爸策划的。”索菲说,“就像以前一样,妈妈。”

“我也参与了策划。”丹尼尔鼓起了自己小小的胸膛。

她笑了,“你们两个唱歌的时候气势好足呀,还有——”

“薇安妮?”安托万在她的身后唤了一句。

她无法把眼神从丹尼尔的笑容上移开,“你练了多久才学会你的那一部分?”

“妈妈。”索菲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薇安妮转过头来,望向了身后。

安托万正和两个男人站在后门附近。他们穿着破旧的黑色套装,头上还顶着黑色的贝雷帽,其中一个人手中提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

“索菲,照看弟弟一会儿。”安托万吩咐两个孩子,“我们有些事情要和这些人讨论一下。”他走到薇安妮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腰上,搀扶着她站了起来,催促她向前走。一行人默默地排成一列进了屋。

关上身后的房门,那两个男人转过身来面对着薇安妮。

“我叫纳撒尼尔·勒纳。”两人中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个人开口说道。他长着一头白发,皮肤的颜色像被茶水染过的亚麻布一样,脸颊上顶着几大块老年斑。

“我叫菲利普·霍罗威茨。”另一个男人说,“我们是儿童救援基金会的。”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为阿里·德·尚普兰而来的。”菲利普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他在美国还有几位亲戚——其实是波士顿——是他们主动联系我们的。”

要不是安托万稳稳地扶住了她,薇安妮差一点就瘫软了下去。

“我们知道你只身营救了十九个犹太儿童,而且是在德国军官征用了你的住房的情况下。此举让人印象深刻,夫人。”

“非常崇高。”纳撒尼尔补充道。

安托万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他的触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瑞秋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低声答道,“我试图在她被驱逐之前保护她潜入自由区,可是……”

“她的女儿被杀了。”勒纳说。

“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的工作就是搜集故事,让家人团聚。”他回答,“我们和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好几位认识瑞秋的女子谈过话。可悲的是,她只在那里撑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的丈夫马克在13A战俘营里被杀害了,不像你的丈夫这么幸运。”

薇安妮沉默不语。她知道这两个男人在给她时间,心里既感激又厌恶。她不想接受这个提议。“丹尼尔——阿里——是在马克前去参战之前的一个星期出生的,他不记得自己的双亲。让他相信自己是我的儿子——是最安全的方法。”

“可他不是你的儿子,夫人。”勒纳的声音虽然温和,用词却如同一记鞭响。

“我向瑞秋保证过自己会保护他的安全。”她说。

“你做到了,夫人。现在是时候让阿里回到他自己的家庭中去了,和他自己的家人团聚。”

“他是不会理解的。”她回答。

“也许不会。”勒纳说,“他现在还理解不了。”

薇安妮望向安托万寻找帮助。“我们爱他,他是我们家里的一员,他应该和我们待在一起。你也希望他留下,对吗,安托万?”

她的丈夫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两个男人,“我们可以领养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当然,还是按照犹太人的作风。我们会把他的身份告诉他,带他去参加犹太教会堂——”

“夫人。”勒纳叹着气说道。

菲利普靠近薇安妮,握住她的双手,“我们知道你爱他,也知道他爱你。我们知道阿里还太小,理解不了这么多的事情,因而会哭泣、会想你——也许要好几年的时间。”

“但你们无论如何还是想要带走他。”

“你看到的是一个男孩的心碎,我到这里来则是为了我那些心碎的同胞。你明白吗?”他的脸有些下垂,嘴巴也微微绷了起来,“上百万犹太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了,夫人。上百万人。”他让这句话沉淀了一会儿,“整整一代人都逝去了。如今,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人需要团结在一起,去重建我们的民族。一个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的男孩似乎算不上是什么重大的损失,但他是我们的未来。我们不能让你用不属于自己的信仰来抚育他,在你想起来的时候才带他去一次犹太教会堂。阿里需要做自己,需要和他的同胞站在一起。他的母亲无疑也会这样想的。”

薇安妮想起了自己在鲁特西亚酒店里看到的那些如骷髅般焦躁不安的人,还有墙上数不清的照片。

上百万人被杀。

整整一代人逝去。

她怎么能让阿里脱离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家庭呢?纵使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殊死奋战,可在没有敌人与她抗争的情况下,这样的选择只会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