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4页)

“屋顶!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爬上屋顶是为了看京都最后一眼吗?”

我向她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之后我说:“我知道我很愚蠢。现在妈妈不会在我的培训上投资一文钱,因为她怕我会再逃跑。”“原因还不止于此。一个逃跑的女孩子会让她艺馆的女主人很难堪。祇园里的人们就是这种思维方式。‘我的老天啊,她甚至没办法管住她的女仆!’大家都会这么说。那你现在准备拿自己怎么办呢,千代?在我看来,你不像是一个愿意一辈子做女仆的女孩子。”

“噢,小姐……我愿竭尽所能来弥补过失。”我说,“现在离我犯错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希望能获得机会。”

“耐心等待并不适合你。我能看出来你命中有很多水。水从来都不会等待。它会随情况改变形状和流向,总是能找着别人想不到的秘密路径——比如屋顶或盒子底部的小洞。毫无疑问,水在五行中最善变的。水能冲走土,能扑灭火,能腐蚀并冲走金。木与水天生互补,可就连木也不能离开水存活。然而,你还没有在生活中利用这些力量,对吧?”

“嗯,实际上,小姐,正是水流让我产生了从屋顶上逃跑的念头。”

“我确信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千代,但我认为那不是你最聪明的时刻。命中多水的我们无法选择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我想我就像一条遭遇大坝阻拦的河,而那道大坝就是初桃。”

“是的,这大概是真的。”她平静地看着我说,“不过河水有时能冲走大坝。”

从我到达她公寓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纳闷豆叶为什么要召我来。我已经确定这与那件和服无关;但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恍然大悟。豆叶一定是决心要利用我来报复初桃。很明显,她俩是竞争对手;否则两年前初桃为什么要毁掉豆叶的和服呢?毫无疑问,豆叶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现在,她似乎等到了。她将利用我起到杂草的作用,把花园里的其他植物都憋死。她不仅仅是寻求报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想彻底铲除初桃。

“无论如何,”豆叶继续说道,“在新田夫人恢复你的培训之前,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对此不抱什么希望。”我说,“要说服她很难。”

“现在还用不着担心怎么说服她,先想想如何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对她开口吧。”

诚然,我已经在生活中得到了不少教训,但我一点儿也不懂做事要有耐心——我甚至不太明白豆叶所说的寻找合适时机的意思。我对她说,如果她能指点我该说些什么,我明天就会去跟妈妈谈。

“听着,千代,莽撞行事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你必须学会如何找准时机和场合。一只想要愚弄猫的老鼠不会一冲动就贸然冲到洞外。你知道如何查黄历吗?”

我不清楚你是否见过黄历。打开一本黄历翻一翻,你就会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复杂的图表和难懂的字。我说过,艺伎是最迷信的一类人。阿姨和妈妈,甚至是厨娘和女仆,她们在决定是否买一双新鞋子这样的小事上都查黄历。不过,我这辈子还从未查过黄历。

“一点儿也不奇怪,你已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豆叶对我说,“你是想说,你试着逃跑前都没有查过那天是否吉利?”

我告诉她,我们逃跑的日子是我姐姐定下的。豆叶想知道我是否还记得具体日期,我跟她一起查了日历后,想起来了,那是1929年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二,距佐津和我被人从家里带走仅几个月。

豆叶叫她的女仆拿来那年的黄历;接着她询问了我的属相——我属猴——她花了点时间查各种图表以及我在那一个月里的总体运势。最后她大声读道:

“大凶。严禁动针线、进异食及出行。”念到这儿,她停下来看着我,“你听到没有?出行。此外,它还说以下诸事皆不宜,你必须避免以下的……让我们瞧一瞧……‘鸡鸣时沐浴’,‘裁衣’,‘开业’,听听这个,‘移居’。”至此,豆叶合上黄历,凝视着我,“你有没有留意这其中的任何一桩事?”

许多人都对这种算命方式心存怀疑,不过要是你在场见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你所有的疑虑都会被一扫而光。豆叶询问了我姐姐的属相,又替她查了一通相同的玩意。“好啦。”她看了一会儿以后说,“是这么写的:‘吉日,宜略作改变。’也许这天不是最适宜做逃跑这样的大事,但与这周或下周的其他日子相比,这天绝对是最好的。”接着就读到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这里还写着,‘吉日,宜往羊位出行。’”豆叶念道。她拿出一张地图,上面显示养老町位于京都东北偏北的方向,正好朝着黄道十二宫的羊宫。佐津查过她的黄历。她把我留在“辰义”楼梯间的那几分钟里,大概就是查黄历去了。她这样做当然是对的;她逃掉了,我却没有。

从这时起,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过去考虑事情是多么不周全——不仅是筹划逃跑这件事,而是所有的事情。我从未领悟到事与事之间的密切联系。我指的不仅仅是黄道十二宫。我们人类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我们走路的时候也许会踩死一只甲虫,也许会改变气流把一只苍蝇送到它本来不可能去的地方。假如我们换位思考,把自己想成昆虫,那么宇宙就扮演了我们在昆虫面前的角色,显而易见我们每天都在受到自己不可控制的力量的影响,就像可怜的甲虫无力抵抗我们的大脚一样。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必须尽可能利用一切办法去了解我们周围的宇宙的运行方式,找准行动的时机,这样就可以顺流而行,避免了和潮流对着干。

豆叶再度拿起黄历,这一回她在未来几周内挑选了几个适宜做大变动的吉日。我问她,我是否应该在其中的某一天同妈妈谈话,以及我该说什么。

“我并不打算让你自己去和新田夫人谈。”她说,“她会立刻拒绝你的。假如我是她,我也会那么做!除非她知道祇园里有人愿意做你的姐姐。”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很难过,“在这种情况下,豆叶小姐,我该做什么?”

“你应该回你们艺馆去,千代。”她说,“并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和我谈过话。”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此时我应该鞠躬告退,我也照做了。我走得太慌忙,连豆叶给我的歌舞伎杂志和琴弦都没有拿。她的女仆只好带着它们追到街上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