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5页)

“脚踩下去是要按节拍的。”她说,“还有,下巴是不能乱动的。”

跳井上派舞蹈时,舞者必须始终面无表情,以此来模仿能剧中使用的面具。屁股老师抱怨我抽动自己的下巴,可与此同时,愤怒使她自己的下巴也在颤抖……唔,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因为她打了我,但是其他学生却爆出一阵大笑。屁股老师把别人的哄笑归咎于我,把我赶出教室以示惩罚。

要不是豆叶最后跑到学校与屁股老师谈话,帮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真不好说自己在她的照顾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屁股老师先前有多么讨厌初桃,我敢肯定当她知道初桃欺骗她后,一定更恨她了。令我高兴的是,屁股老师为曾以那样的方式待我而深感抱歉,于是我反倒很快便成了她的得意门生之一。

我不敢说自己在舞蹈或其他方面有任何天赋,但我确实是在一心一意地学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自从那年春天在街上偶遇会长以来,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机会成为艺伎,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块立足之地。既然豆叶已经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就决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但是背负着那么多的课程和杂务,以及对自己很高的期许,头半年的训练让我感觉筋疲力尽。之后,我开始发现一些可以提高效率的小秘诀。比如,我找到了一种边跑差事边练习三味线的办法。具体做法是,我在脑子里练习一首曲子,想象自己的左手该如何在琴把上按弦,右手该如何用拨子拨弦。这样,当我真将乐器搁在大腿上时,即使一首曲子我之前只试弹过一次,有时候我也可以把它弹得相当好。一些人以为我不用练习就能学会曲子,但事实上,我穿梭在祇园的大街小巷里时,一直在反复练习。

我用另一个小秘诀学会了学校里教的民谣和其他歌曲。从孩提时起,我就可以记住自己前一天只听过一遍的音乐。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是我的脑子有点特别。所以我养成习惯,在睡觉前把歌词写在纸上。然后醒来时,趁着脑子还很平静敏感,我就躺在蒲团上看那些纸片。通常这样就足以让我记住歌词了,不过曲调会比较难记,我的秘诀是借用一些图像来提示自己。比如,一根树枝从树上掉下来,可以让我想到鼓声;溪水流过一块岩石可以让我想到三味线的音调升高;我在脑子里想一首歌时,就像在一片风景中漫步。

当然,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是舞蹈,它是最重要的一项技艺。有好几个月,我试遍了自己发明的各种小秘诀,可都没有什么帮助。然后,有一天我不小心把茶洒到了阿姨正在看的一本杂志上,阿姨生气极了。奇怪的是,在她骂我之前,我还一直觉得她很好心。挨完骂,我觉得非常伤心,不禁想起我的姐姐,她呆在日本的某个地方,不管我了;我又想起母亲,但愿她如今在天堂里安息了;还想起父亲,他很爽快地卖掉我们,然后孤孤单单地走完了他的一生。随着这些念头闪过脑海,我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于是我爬上楼梯,走进南瓜和我合睡的房间——豆叶拜访我们艺馆之后,妈妈就让我搬到那里去了。我没有躺在榻榻米垫上哭泣,而是在胸前挥动自己的手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们当天早上学会的一个舞蹈动作,我觉得这个动作看起来很伤感。与此同时,我又想到了会长,要是我能靠上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日子就会好过多了。我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空中挥动,流畅的动作仿佛在述说某种哀伤与渴望。我的手臂庄重地在空中划过——不像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而是像一艘海轮滑过水面。我想“庄重”这个词表达了一种自信和确定,拥有这种气度的人根本不会把一点点小风小浪放在眼里。

那天下午,我发现当自己的身体感觉沉重时,我还可以庄严地活动。假如我想象会长正观察着我,我的动作会变得极富深情,有时候每一个舞蹈动作都是与他的某种交流。转圈时保持头斜向一个角度也许是代表询问:“我们该去哪里共度好时光呢,会长?”伸出手臂打开折扇表示:我非常感激能有幸得到他的陪伴。当我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这是要告诉他:取悦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