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男人。”我说。

“好,那么,再给我倒一杯茶。”

我又重复了一遍倒茶的动作,豆叶为了看我怎么把手臂从袖子里伸出来,几乎扭断了她的脖子。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我,“要是你把手臂举得那么高,肯定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我把手臂放低一些,再试了一次。这一回,她假装打哈欠,然后转过去开始与身旁她的一名假想的艺伎交谈。

“我想您的意思是我让您厌烦了。”我说,“可是我仅仅倒了一杯茶,怎么就让您厌烦了呢?”

“你可能不想让我看进你的袖子里去,但是你也不必动作那么僵硬啊!男人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在倒茶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以为他被允许看到你身体的某些部分,而别人都没有此种优待,这样他就会很高兴。如果一名艺伎学徒的表现与你刚才一样——像是女仆在倒茶——那么那个可怜的男人就要大失所望了。再试一次,不过先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于是我把袖子拉到肘部,伸出手臂给她看。她握着我的手臂,把它转过来转过去,上上下下地看。

“你的手臂很漂亮,皮肤也很好。你应该确保让每一个坐在你附近的男人都至少看到它一次。”

于是我继续一遍遍地练习倒茶,直到倒茶时挽袖子挽得恰到好处,既能让客人看见我的手臂,又不让他们觉得我是刻意为之,豆叶才满意。如果我倒茶时把袖子拉到手肘以上,我就会显得很可笑。挽袖子的窍门是要显得不经意,仿佛我只是为了倒茶方便才去弄袖子,但与此同时,一定要把袖子往上拉到离手腕有几指宽的地方,以便秀出我的前臂。豆叶说手臂最美的部分是它的内侧,所以我举起茶壶时,必须保证男人看见我手臂的内侧而不是外侧。

她让我再做一遍,这一次是假设在给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倒茶。我用同样的方式展示了手臂,豆叶马上拉长了脸。

“看在老天的分上,这回我是一个女人。”她说,“你为什么要那样显露你的手臂?大概你正是想惹怒我。”

“惹怒您?”

“那我还能怎么想?你在向我显示你多么年轻、多么美丽,而我已经年老色衰了。如果你不是在炫耀,那就说明你举止粗鲁……”

“怎么是粗鲁呢?”

“要是你不粗鲁,你为什么让我看见你手臂的内侧?你大概还可以向我展示你的脚底板或大腿里面。假如我碰巧瞥到了什么,嗯,那不要紧。不过你是在特意给我看手臂内侧!”

于是我又练习了几遍,直到我学会了一种更端庄、更得体的倒茶方式,豆叶才宣布我们可以一起去逛祇园了。

此时,我穿着艺伎学徒的整套行头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现在,我又要穿上被我们称为“高齿木屐”的鞋子在祇园里到处走。这是一种木制的高跟鞋,用来固定脚的是美丽的涂漆皮带,只有鞋底的一半大小。穿上它走路就像是在踩高跷,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样的走路方式很优雅。但是我发现穿着它们很难走得好看,总感觉自己的脚底好像绑着瓦片。

豆叶和我拜访了大约二十家艺馆和茶屋,大都只在每处停留几分钟。通常应门的是女仆,豆叶会礼貌地要求和女主人谈话;等女主人来了,豆叶就会对她说:“我想给您介绍我的新妹妹小百合。”然后我便深鞠躬,说:“请多关照,夫人。”女主人会和豆叶聊一会儿,接着我们就走。有几处,我们被请进去喝茶,也许就要呆个五分钟。不过,我并不怎么愿意喝茶,只好摆摆样子拿茶润湿嘴唇,因为穿着和服上厕所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学会的事情之一,当时我根本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应付得来。

无论如何,不到一个小时我就筋疲力尽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走路时尽量不发出呻吟。但我们一点儿也没有放慢脚步。在那个时候,我估计祇园里大约有三四十家一流的茶屋,还有一百来家档次较低的。当然,我们不可能一一拜访。我们去了十五六家豆叶常去的茶屋。至于艺馆,祇园里准有数百家之多,不过我们也只去了几家与豆叶有来往的艺馆。

三点刚过,我们便完成了所有的拜访。我最想做的就是回到艺馆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可豆叶已经为我计划好了晚上的活动。当晚,我要作为艺伎新手第一次接待客人。

“去洗一个澡。”她对我说,“你出了不少汗,脸上的妆也掉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秋日,而我一整天都在辛苦地东奔西跑。

回到艺馆后,阿姨帮我脱下和服,出于同情,她准许我睡半个小时。由于我做的蠢事已经成为过去,并且我的前途似乎比南瓜还要光明,所以现在我又能得到阿姨的宠爱了。小睡片刻后,阿姨把我唤醒,我便全速冲进浴室洗澡。不到五点,我就穿好衣服化好妆了。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是多么激动,因为数年来,我看着初桃以及后来的南瓜,每天下午或晚上容光焕发地出门去,现在终于轮到我了。这天晚上,我将平生第一次去关西国际饭店参加宴会。宴会是一种非常正式的活动,在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大房间里,所有的客人肩并肩坐成一个U字形,一盘盘食物摆在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在场招待的艺伎在屋子的中间活动——就是U字凹进去的那部分——在每个客人面前跪几分钟,给他斟酒,与他聊天。宴会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活动;作为新手,我的工作比豆叶更没劲。我只是像影子一样跟在她的身边,每当她向客人介绍自己时,我也就跟着深鞠躬说:“我名叫小百合。我是新手,请多多关照。”然后,我就不用说话了,也不会有人对我说一个字。

宴会接近尾声时,房间一侧的门全部被拉开,豆叶和另一名艺伎一起表演了一段名为“友谊长存”的舞蹈。这段舞蹈描述的是两位闺中密友久别重逢的场景。大多数男客看舞蹈时从头到尾都在剔牙;他们是聚集在京都开年会的一家大公司的管理人员,他们公司做的是橡皮阀门之类的产品。我认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懂得分辨舞蹈和梦游。不过就我而言,我被这段舞蹈迷住了,豆叶跳得尤其出色。首先,她合上扇子,边转圈边优雅地挥动手腕,表示有水流过。接着,她打开扇子当作酒杯,她的舞伴做出为她斟酒的动作。我认为这段舞蹈很美,音乐也很美,但弹奏三味线的艺伎却瘦得吓人,还长着一对泪汪汪的小眼睛。

一场正式的宴会通常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所以八点不到我们就从茶屋里出来了。站在大街上,我刚想感谢豆叶并向她道晚安,她却对我说:“嗯,我原本想送你回家睡觉了,但你看起来精力充沛。我现在要去小森田茶屋。你同我一起去吧,让你见识一下非正式的聚会。也许我们可以尽快帮你打入社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