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5页)

我没法对她说我太累了不想去,只得强咽下自己的真实感受,跟着她走。

在路上,她介绍说,接下去的这个宴会的东道主是东京国立剧院的总管。此人几乎认识全日本每一个艺伎区里所有的重要艺伎。尽管豆叶介绍我时,他大概会表现得很和善,但我也不能指望他说许多话。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看起来既漂亮又机灵。“千万不要让任何有损你形象的事情发生。”她警告我。

我们进入茶屋后,一个女仆领我们到二楼的一间屋子。豆叶跪下来拉开房门时,我几乎都不敢朝里看,但我瞥见七八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还有大约四名艺伎陪着。我们鞠躬后进到屋内,在身后门附近的垫子上跪下——艺伎进入一间屋子的方式就是如此。按照豆叶事先对我的吩咐,我们先向别的艺伎问好,接着与坐在桌角的东道主打招呼,最后才招呼其余客人。

“豆叶小姐!”一名艺伎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快跟我们讲讲假发师傅根田先生的故事吧。”

“喔,天哪,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豆叶说完,每个人都笑了起来。我一点儿不懂这个笑话的意思。豆叶领着我绕过桌子,她在男主人的身边跪下。我照着她的样子,也在一旁跪下。

“总管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妹妹。”她对他说。

我听到这话,便要鞠躬,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恳请他多多关照,等等。他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男人,有一对肿眼泡和一副孱弱的鸡骨架。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把烟灰弹进他面前几乎快满了的烟灰缸里,然后说:

“做假发的根田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整个晚上女孩子们不断提及他,可没人肯把故事讲出来。”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豆叶说。

“她这话的意思是,”另一名艺伎说,“她不好意思讲。假如她不愿说,那我估计只好由我来讲了。”

男人们似乎很喜欢这个主意,可豆叶仅仅是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我要给豆叶倒一杯清酒,给她压压惊。”总管说着把他自己的酒杯在桌子中央的一碗水中洗了一洗——那碗水放着就是给人洗杯子用的——然后把杯子递给豆叶。

“好啦,”那名艺伎开讲了,“这位根田先生是祇园里最好的假发师傅,至少人人都这么说。数年来,豆叶一直去他那里做假发。你们晓得的,她总是什么都追求最好。瞧瞧她的样子就知道了。”

豆叶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她的冷笑也是最好的。”一个男人说。

“在一场演出中,”那名艺伎继续说道,“假发师傅总是呆在后台帮忙换衣服。当一名艺伎脱下一件袍子,换另一件时,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东西滑下来,接着突然之间……露出一对乳房!或者……一小撮毛!你们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不管怎么说——”

“我这些年始终都在银行工作。”一个男人说,“我想当假发师傅!”

“还有比呆呆望着裸体女人更有趣的事呢。不管怎么说,豆叶小姐做事总是一本正经的,她走到一面屏风后面去换衣服——”

“让我来讲这个故事。”豆叶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么说会坏了我的名声。我可不是因为一本正经。根田先生一直盯着我看,仿佛他迫不及待想看我换下一套衣服似的,所以我搬了一面屏风进去。根田先生还是试图透过屏风偷看,他的目光没有在屏风上烧出一个洞,真是一个奇迹。”

“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偶尔瞥上几眼呢?”总管打断豆叶说道,“行行好又不会伤害到你自己。”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豆叶说,“你说得很对,总管先生。瞥一眼能造成什么伤害呢?也许您现在就想让我们瞥您一眼?”

这句话使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等到气氛刚要平静下来时,总管的举动再度引爆了屋里的笑声,因为他站起来开始解他袍子上的腰带。

“我刚好想这么做。”他对豆叶说,“假如你愿意瞥我一眼作为回报……”

“我从来不做这种事。”豆叶说。

“你真是太不大方了。”

“大方的人不会成为艺伎。”豆叶说,“大方的人会成为艺伎的恩主。”

“好吧,没关系。”总管说着重新坐了下来。我得说,当他放弃时我如释重负,因为这个玩笑让我觉得很尴尬,虽然其他人似乎都非常享受这样的气氛。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豆叶说,“唔,有一天我搬了一面屏风进去,以为这足以保护自己不受根田先生的窥视了。但一次当我匆匆忙忙从厕所跑回来时,哪儿都找不到他。我开始有些恐慌,因为我需要下一次出场时带的假发;但是过了不久,我们发现他坐在靠墙的一只箱子上,看上去非常虚弱,还在出汗。我怀疑是不是他的心脏出了问题!我的假发就放在他的身边,当他看见我时,就向我道歉并帮我戴上它。后来那天下午,他递给我一张他写的字条……”

说到这儿,豆叶的声音轻了下去。最后,一个男人说:“那么,字条上写着什么?”

豆叶用手捂住眼睛,尴尬得无法继续说下去,而屋里的每一个人却都笑了起来。

“好吧,我来告诉你们他写了什么。”最开始说故事的那名艺伎说,“大意就是:‘最亲爱的豆叶。您是祇园里最美丽的艺伎,’……‘您戴过的假发,我总是很珍惜,我把它们保存在我的工作室里,每天好多次把脸埋在它们中间,闻您头发上的香气。今天您急匆匆地赶去厕所时,您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当您在厕所里时,我躲在门边,听到了悦耳的叮当声,比瀑布的声音还美妙——”

男人们笑得太厉害了,那个艺伎只好等一会儿再继续说。

“‘——听到了悦耳的叮当声,比瀑布的声音还美妙,使我那话儿硬了起来——’”

“他不是这么写的。”豆叶说,“他写的是:‘悦耳的叮当声,比瀑布的声音还美妙,使我想到您正光着身子,我那话儿便鼓胀了起来……’”

“然后他告诉她,”另一名艺伎说,“之后由于兴奋,他无法站起来。他希望有一天能再次体验这样的时刻。”

当然,每个人都大笑,我也假装大笑。但事实是,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男人——他们花了这么多钱来这里,置身于穿着美丽昂贵的礼服的女人中间——真想听这种养老町的小孩子在池塘嬉戏时也会讲的故事。我原来想象他们会谈一些令我费解的话题,比如文学或歌舞伎什么的。当然,祇园里也有话题高雅的宴会;偏偏我参加的第一个宴会是属于比较幼稚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