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有什么问题吗?”她说,“初桃并没有在你的脸上留下印子,谢天谢地。反正你也不指望她会对你说的话感到高兴,不是吗?”

“我只是担心我们下回碰到她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说。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会转身离开。宴会的主人或许会惊讶于我们刚到就要走,但这总比再给初桃一次机会羞辱你要好。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碰到她,就是我们的福气。”

“真的吗,豆叶小姐,我不懂这怎么会是我们的福气。”

“假如初桃迫使我们中途离开一些宴会,我们就有时间拜访更多的茶屋了,这样你会在祇园更快地出名。”

豆叶的自信让我觉得安心。后来我们在祇园里转悠时,我期待自己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这样我回到艺馆卸妆时肯定会心满意足。当天,我们的第一站是去参加为一位年轻的电影演员所开的宴会,他最多不过十八岁,但脑袋上已经不剩一根头发,甚至没有眼睫毛和眉毛。几年后,他变得非常有名,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死得离奇。他在东京谋杀了一个女招待后用一把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觉得他很奇怪,直到我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在与世隔绝的艺馆生活了那么久,必须承认我很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我们在这个宴会上呆了一个多小时,初桃始终都没有出现。我对度过一个美好夜晚的幻想似乎快要实现了。

我们参加的第二个宴会是由京都大学校长举办的。到了那儿,豆叶立刻与一个久未谋面的男人聊了起来,把我独自抛在一边。我发现桌子四周只有一个老男人身边还有一个空座,这个老男人穿着一件沾污的白衬衫,他一定是非常口渴,因为除了打嗝的短暂间隙,他一直在不停地喝啤酒。我在他的身边跪下,刚想做自我介绍,就听见门被拉开了,我以为是女仆进来送清酒,不料走廊里却跪着初桃和南瓜。

“噢,老天!”我听见豆叶问她正在招待的客人,“您的手表准时吗?”

“非常准时,”他说,“我每天下午都根据火车站的大钟调校手表。”

“恐怕小百合和我不得不失礼地告辞了。我们本该半小时前就赶到另一个地方的!”

说完这话,我们在初桃和南瓜进门的那一刻起身溜出了宴会。

我们往茶屋外走的路上,豆叶把我拉进一间空着的榻榻米房。在朦胧的黑暗中,我无法看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见她美丽脸庞的鹅蛋形轮廓以及头上精致的发型。如果我看不清楚她,那她也一定看不清楚我的模样。我任由自己拉长了下巴,心中充满了沮丧和绝望,因为我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初桃的手掌心。

“你之前跟那个恶婆娘说什么吗?”豆叶问我。

“什么也没说,夫人!”

“那她怎么会在这里找到我们?”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我说,“怎么可能告诉她。”

“我的女仆知道我的约会安排,可是我无法想象……好吧,我们去一个几乎没人知道的宴会。名贺照辰上星期刚被任命为东京爱乐乐团的新指挥。他今天下午来城里好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崇拜他。我不是太想去他的宴会,不过……至少初桃不会在那里出现。”

我们穿过四条街,转入一条弥漫着清酒和烤红薯味的小巷。在我们头顶上方,有淅淅沥沥的笑声从二楼亮堂的窗户里洒下来。进了茶屋,一名年轻的女仆把我们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那位指挥坐在里面,稀疏的头发抹了油全部往后梳着,他正生气地用手指敲着一只清酒杯。房间里的其他男人在与两名艺伎玩一个喝酒游戏,但指挥却拒绝加入。他和豆叶聊了一会儿,不久就要求她跳一支舞。坦白说,我想他不是真的想看跳舞,他只是想结束喝酒游戏,让他的客人们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女仆刚拿来一把三味线交到一名艺伎的手上——豆叶甚至还没有摆好姿势——门就被拉开了,然后……相信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她们就像两只狗,永远不会停止尾随我们。又是初桃和南瓜。

你真应该瞧瞧豆叶和初桃相互微笑的样子。你几乎会以为她们是在分享一个私密的笑话——但事实上,我敢肯定初桃正为胜利找到我们而洋洋得意,至于豆叶……唔,我想她只是在用微笑来掩藏自己的怒气。她跳舞的时候,我看得出她噘着下巴,鼻孔一张一翕。一曲舞毕,她甚至没有回到桌边就直接对指挥说:

“万分感谢您允许我们顺道拜访!恐怕时间已经太晚……小百合和我现在必须告辞了……”

我无法向你形容我们关门离去时,初桃有多高兴。

我跟随豆叶走下楼梯。走到最底下一级台阶时,她停步等着。最后,终于有一名女仆冲进门厅来送我们出去——之前也是这名女仆领我们上楼的。

“你做女仆,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豆叶对她说,“或许你想要许多东西,却没有钱买。但是告诉我,你会怎么花你刚赚到的赏金?”

“我没有赚到任何赏金,夫人。”她说。可是看到她如此紧张地咽口水,我断定她在说谎。

“初桃答应给你多少钱?”

女仆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地板上。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豆叶在想什么。隔了一段时间,我们得知,在祇园的每一家一流茶屋里,初桃都至少收买了一名女仆。于是,每当豆叶和我到了一个宴会,就会有人打电话给洋子——我们艺馆里负责接听电话的女孩。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洋子也有份参与此事;但是豆叶颇为准确地猜到这家茶屋的女仆给初桃通了风报了信。

女仆不敢抬头看豆叶。即使豆叶托起她的下巴,女孩还是眼珠朝下,仿佛它们是两粒重得举不起来的铅球。当我们离开茶屋时,我们可以听见初桃的声音从上面的窗户里传出来——因为这条巷子非常窄,什么声音都有回响。

“啊,她叫什么来着?”初桃说道。

“小叶子。”一个男人说。

“不是小叶子。是小百合。”另一个男人说。

“我想就是这个名字。”初桃说,“可是说真的,那真是太令她难堪了……我一定不能告诉您!她看起来像个好姑娘……”

“我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一个男人说,“不过她非常漂亮。”

“那双眼睛真是太特别了!”一名艺伎说。

“你们知道前几天我听到一个男人怎么说她的眼睛吗?”初桃说,“他告诉我说它们的颜色同碾碎的蠕虫一样。”

“碾碎的蠕虫……我过去肯定从没听人这样形容过一种颜色。”

“唔,让我告诉你她的一些事情。”初桃继续说道,“不过你一定要保证不传出去。她有某种病,她的胸脯看起来跟老太婆没两样——全都耷拉下来,满是皱褶——真的,太可怕了!我曾在浴室里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