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2/8页)

“不,完全不可能,”皮埃尔说,“再说,昨天晚上他还那样高兴,那样友好。”

“他也许心里烦闷。”弗朗索瓦丝说。热尔贝郁郁寡欢,而她却无能为力,为此她深感伤心。她希望他幸福,她喜欢他那单纯而有趣的身世。他工作时有鉴赏力,并有成就,他有几位各显神通、才能令他钦佩的朋友:班卓琴演奏能手莫利埃、能完美流利地说一口行话的巴里松、能不费吹灰之力一次喝六杯潘诺酒的卡斯蒂埃。晚上他常和他们一起在蒙帕纳斯的各个咖啡馆里练习喝潘诺酒,而他的班卓琴则弹得更为出色些。其他时间,他都愿独来独往:看电影,看书,怀着并不过分、然而执着的小小梦想在巴黎游逛。

“这个女孩子,她为什么还不来?”皮埃尔问道。

“也许她还在睡觉。”弗朗索瓦丝说。

“不会,昨晚她到我化装室里来的时候还说她让人叫醒她。”皮埃尔说,“也许她病了,这样的话,她会打电话来。”

“这不可能,她对电话有一种恐惧感,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不吉祥的用具。”弗朗索瓦丝说,“我更认为她是忘了时间。”

“除非她没有诚意,否则她永远不会忘记时间,”皮埃尔说,“我看不出为什么她有可能突然情绪变坏。”

“毫无理由就变,对她来说是常事。”

“总有理由。”皮埃尔有些烦躁地说,“恰当地说,是你不想深究这些理由。”他的口气使弗朗索瓦丝感到不舒服,责任并不在她啊。

“我们去找她。”皮埃尔说。

“她会觉得这太冒失。”弗朗索瓦丝说。也许她有些把格扎维埃尔当作一架机器,至少她在小心谨慎地迁就它那些娇嫩的齿轮。得罪克丽斯蒂娜姑姑就够令人懊丧的了,更何况格扎维埃尔还不乐意我们到她房间去强拉她。

“可这是她不礼貌。”皮埃尔说。弗朗索瓦丝站起身。总之,格扎维埃尔很可能是病了。自从八天前她向皮埃尔做解释以来,情绪上还没有出现过丝毫跳跃性的变化。上星期五彩排结束后,他们三人一起度过的夜晚欢欢喜喜,没什么不高兴的阴影。

旅馆近在咫尺,他们即刻就到了。三点了,一分钟都不能再耽误。当弗朗索瓦丝冲上楼梯时,女老板喊住她。

“米凯尔小姐,您去看帕热斯小姐吗?”

“是的,怎么啦?”弗朗索瓦丝有些傲慢地问道。这位爱发牢骚的老太太并不太惹人讨厌,但是她常常表现出不得体的好奇心。

“关于她,我想对您说件事。”老太太犹豫不决地站在小客厅的门口,但弗朗索瓦丝没有跟她进去。“帕热斯小姐刚才抱怨盥洗池堵了,我找人给她看过,原来是她往里倒了茶叶、棉花团和脏水。”她又说,“她的房间乱透了,所有角落里都是烟头和果核,床单上烧得全是洞。”

“如果您要抱怨帕热斯小姐的话,请您直接对她说。”弗朗索瓦丝说。

“我已经对她说了,”女老板说,“她向我声明,她在这里多一天都不再待下去,我想她正在整理箱子。您知道,我出租房间并不发愁,每天都有人向我提出要求,我真巴不得摆脱这样一个房客,她整夜点着灯,您知道我得付多少电费。”她和蔼地补充说:“只是因为她是您的朋友,我不想让她太难堪。我想对您说,如果她改变主意,我不会难为她。”

自从弗朗索瓦丝住到这个旅店,人们给予她特殊的照顾。而她则以剧院的招待券来酬谢这位老太太,后者为此受宠若惊,更重要的是,她按时如数交房租。

“我对她说去。”弗朗索瓦丝说,“谢谢。”她果断地走上楼梯。

“她不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个讨厌的老太婆。”皮埃尔说,“蒙帕纳斯还有其他旅馆。”

“我在这儿挺好。”弗朗索瓦丝说,“这儿暖和,地段好。”弗朗索瓦丝喜欢这里穿着花哨的人们和粗俗的带花墙纸。

“敲门吗?”弗朗索瓦丝稍带犹豫地问道。皮埃尔敲了门,门出其不意迅速地被打开,格扎维埃尔蓬头散发、满面通红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外衣的袖子卷着,裙子上沾满尘土。

“啊!是你们!”她说,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想预测格扎维埃尔怎样迎接他们,那是徒劳,永远猜不准。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呆若木鸡。

“您在那儿干什么?”皮埃尔问道。

格扎维尔喉咙哽住了。

“我在搬家。”她伤心地说。场面令人瞠目结舌。弗朗索瓦丝隐隐约约地猜想到克丽斯蒂娜姑姑的嘴唇开始噘起来了,但是面对这混乱的局面:杂乱不堪的房间和神色慌张的格扎维埃尔,一切都似乎不算什么了。屋子中央三个箱子大敞着,原来壁橱内的皱衣服、纸张、梳妆用品都成堆地摊在地上。

“您估计一会儿就能弄完吗?”皮埃尔严厉地看着这“横遭洗劫的圣地”说。

“我永远也完不了!”格扎维埃尔说,她倒在一个扶手椅里,手指紧按太阳穴。“这个妖婆……”

“她刚才和我谈了,”弗朗索瓦丝说,“她对我说,您还可以再住一夜,如果您觉得合适。”

“啊!”格扎维埃尔说,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光,但立即便熄灭了。“不,我必须马上离开。”

弗朗索瓦丝可怜起她来。

“但是您今晚找不到房子。”

“啊!肯定找不到。”格扎维埃尔说,她低下了头,长时间沮丧地待在那里。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好像着了魔,呆呆地凝神看着这金黄色脑袋。

“那么,撂下这一切。”弗朗索瓦丝猛然恢复了意识,“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房子。”

“撂下这些?”格扎维埃尔问道,“但我不能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再待一个小时。”

“今天晚上我和您一起整理。”弗朗索瓦丝说,格扎维埃尔以悲哀的感激目光看着她。“听着,您穿好衣服,到多莫咖啡馆等我们;我们呢,得赶快去看画展,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就回来。”

格扎维埃尔跳起脚,两只手大把拽着头发。

“啊!我多想去看画展!十分钟以后我就准备好,我梳一下头就行。”

“姑姑已经在发牢骚了。”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耸了耸肩膀。

“总而言之,酒会是错过了。”他面有愠色地说,“不再有必要在五点以前赶到那里。”

“随你便。”弗朗索瓦丝说,“可这事又该怪我了。”

“你别在乎就是了。”皮埃尔说。

“您向她做做笑脸。”格扎维埃尔说。

“只好这样了。”弗朗索瓦丝说,“你为我们找个借口吧。”

“我尽量。”皮埃尔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