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陷落 第九章 “母牛”(第2/4页)

“这太可怕了!”

“为了活命呗。”室顶的灯光照着欧内斯廷的秃头。“你知道为什么不许我们在牢里嚼口香糖吗?”

“不知道。”

“因为姑娘们用口香糖粘住门锁,这样门就锁不严实,晚上她们就可以溜出来幽会。姑娘们也许是干了傻事,害我们吃不成口香糖。可她们是既傻又聪明。”

监狱里盛行“恋爱”之风,情侣必须遵守的规矩比外边还严。在这违反自然的世界里,人们假造出丈夫和妻子的角色来扮演。这里既然没有男人,就得由女人来充当丈夫。当丈夫的女人得改名字。欧内斯廷改成欧尼,苔西改成台克斯,芭芭拉改成鲍勃,凯瑟琳改成凯利。丈夫们剪短发,或剃光头,不做家务活。妻子们打扫囚室,替丈夫做些缝补浆洗的事。洛拉和波莉塔则拼命在欧内斯廷面前争宠,互不相让。

有时醋罐子打翻,往往要动武。若是发现妻子打量别的“男人”或是跟“他”在院子里说话,丈夫就会大发雷霆。情书在狱中来往频繁,由“垃圾耗子”们递送。

情书折成小小的三角形,称做风筝,可以方便地藏在胸罩或鞋子里。特蕾西看到,在食堂里或是在上工的路上,当女犯们擦肩而过时,风筝就从一个人之手传递到另一个人手里。

特蕾西还时常看到犯人跟看守搞恋爱。这是出于无奈而委曲求全的恋爱。犯人的一切都得仰靠狱中的看守:她们的伙食,生活待遇,有时连生命都操在看守们的手里。特蕾西要求自己硬起心肠,不去怜悯任何人。

性活动日夜在狱中进行:在浴室、厕所,囚室。属于看守的“妻子”们夜间被放出牢笼,溜到看守居住的区域。

熄灯之后,特蕾西总是捂住耳朵躺在铺上,不想听到那些声音。

一天夜里欧内斯廷从床下取出一盒爆米花,撒在囚室外边的走道上。特蕾西听见其他囚室的犯人也在撒爆米花。

“怎么啦?”特蕾西问。

欧内斯廷转头不客气地说:“少管闲事,睡你的觉。老老实实睡觉。”

几分钟后,从邻近囚室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那里新来了一名女犯。“天哪,不,不行,放开我!”

特蕾西明白出了什么事,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女犯一直在尖叫,最后变成绝望、悲恸的呜咽,特蕾西紧闭着眼,心中翻腾着怒火。女人们为什么要这样欺侮自己的同类?她本以为监狱已经把她的心肠炼得铁石一般硬,但早晨醒来却发现脸上布满泪痕。

她不愿让欧内斯廷觉察到她的感情,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撒爆米花干什么?”

“那是我们的报警器。看守若想溜过来,我们早早就可以听到。”

特蕾西很快懂得了犯人们说的“上大学”是什么意思。监狱像一所大学,但犯人们学到的是邪门歪道。

这里有各种犯罪行当的专家。她们交换诈骗、进商店扒窃及偷盗醉汉钱财的经验。她们切磋以色诱人的新办法,以及如何识破告密者和便衣警察。

一天上午在放风的院子里,特蕾西听见一个年纪较大的犯人在向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年轻人传授扒窃技术。

“真正的行家来自哥伦比亚。波哥大有一所学校名叫‘十铃学校’,付两千五百美元就可以学成职业扒手。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假人,穿一套有十个口袋的服装,每个门袋都装着许多钞票和珠宝。”

“这里边有什么讲究呢?”

“每个口袋里装着一个铃铛。如果你能把每个口袋里的东西掏光而铃铛不响,你就算是毕业了。”

洛拉叹息了一声,说:“我先前有一个朋友,他穿一件大衣从人群里穿过,两只手露在外边,一面走一面逢人就扒。”

“那怎么办得到呢?”

“露在外头的右于是假的。他的真手从大衣的一个开口里伸出来掏人家的口袋。”

讨论在休息室里继续进行。

“我最欣赏那种偷存物柜的办法。”一个年长的女犯说。“你到火车站去转悠,看到一个小老太太想把一只箱子或是一个大提包放进临时存物柜,你就过去帮她把东西放进柜里,然后递给她一把柜门钥匙,不过那是开另一个空柜的钥匙。等老太太一走,你把柜里的东西取出来就开溜。”

另一天下午,两个犯卖淫罪和保存毒品罪的犯人在院子里同一个新来的囚犯谈话。新犯人是个俊俏的姑娘,看上去还不到十七岁。

“难怪你会被他们逮住呢,宝贝,”年长的女犯说,“跟嫖客讲价钱之前,你要搜他的身,看他带枪了没有,千万别告诉他你想跟他干什么,要让他告诉你他有什么要求。如果他是警察,他就是在诱人上钩,懂吗?”

另一个妓女补充说:“对。别忘记看他们的手。如果他说他是工人,你就看他的手粗不粗糙。这是个好办法。好多便衣都穿上一身工人的服装,他们忘了自己还有一双细皮嫩肉的手。”

时间过得不慢也不快。时间就是这样。特蕾西想起古罗马圣奥古斯丁神父的格言:“时间是什么?如果没人问我,我知道。如果要我来解说,我就不知道了。”

狱中的日常生活从不改变:

〖上午:

4:40 预备铃

4:45 起床

5:00 早饭

5:30 回囚室

5:55 预备铃

6:00 集合

10:00 院中自由活动

10:30 午饭

11:00 集合

下午:

3:30 晚饭

4:00 回囚室

5:00 娱乐室

6:00 回囚室

8:45 预备铃

9:00 熄灯〗

时间表的执行相当严格。所有的犯人都必须按时去吃饭,排队时不许讲话。囚室里小小的衣柜中最多只许在放五件化妆品。早饭前必须铺床,床铺整天要保持整洁。

监狱有它自己独特的一套音乐:电铃的丁零声,水泥地上拖沓的脚步声,铁门的哐啷声,白天的窃窃私语和夜间的尖声惨叫,看守们步话机的沙哑响声,还有就餐时盘子的碰撞声。另外还有那永恒存在的高墙,带刺铁丝网,寂寞、孤独和一触即发的仇恨。

特蕾西成了模范囚徒。她的身体对狱中作息时间的讯号声自动作出反应:晚点名时插上门闩和起床时打开门闩的声音;开工前的集合铃及收工时的下班铃。

特蕾西的身体锁在牢狱中,脑子却在自由地设想着逃跑的计划。

犯人不许往外边打电话,但每月可以接两次电话,每次不超过五分钟。特蕾西接到奥托·史密特打来的一个电话。

“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他笨拙地说,“葬礼很隆重。费用我已经付清了,特蕾西。”

“谢谢你,奥托。我……谢谢你。”两人都没有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