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9页)

梨花一心想着必须换家旅馆,快步走在小巷里,但是蓦地想到,那么做不是更让人生疑吗?怎么看他们都不过是无忧无虑的游客。从打扮上看,一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日本了。不可能知道我的事。

梨花走出小巷,来到与其垂直交叉的大路上。说是大路,但宽度也仅能容一辆车勉强通过。摩托车从旁经过。梨花进了家路边的土特产店。因为从阳光下进入昏暗的店内,一切看起来都黑乎乎的。商品一个挨一个挤满货架,梨花的视线在其间游走。我想买什么来着?视野渐渐地明亮起来。一对年长的欧美夫妇,穿着T恤加短裤的便装,在调料货架前高声地你一言我一语。店铺后方年轻的女店员在收银台上摊开杂志,边吃便当边读得入迷。

编造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的经历吧。编好后再彻底变成她。我不像刚才那几个人那么年轻,所以到这里做长期旅行显得不太自然吧。不过,一般的短期旅行却住在廉价旅馆不也显得很奇怪吗?要不,就定为一个月左右的旅行吧。工作呢?有能请出一个月假期的工作吗?全职主妇,刚离婚怎么样?那这就是趟伤心之旅。到学生时代曾旅行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再体验一次那个时候的穷游。因为想要改变,所以才踏上这种不羁之旅的女人。

不仅是刚才的年轻人们,在曼谷也常有游客来攀谈。梨花思忖,也许因为这里气候温暖,而且人在旅途有些轻微的兴奋,就很容易消除戒心,也难以察觉别人的戒心吧。就算心里祈祷着“别和我搭话”,行为举止也表现出生人勿近的态度,但在旅馆大堂、饭馆、市场,有时甚至在路边,依然会有各种年龄的游客来搭话。有问路的,也有人问你是一个人旅行吗,有时仅仅是为了想和人说说话而前来攀谈。这样的搭讪,今后也还会有吧,为了应付攀谈,梨花在昏暗的土特产店里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和自己拥有不同经历的女人。不知不觉想得入了迷,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翌日傍晚,梨花在附近的杂货店买了水、晚饭要吃的碗面,还有早晨用完了的牙膏后回到旅馆。一楼的门四敞大开,里面有前台。前台前面放着台14英寸的彩电和几把椅子。梨花很快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就是昨天在饭馆同自己搭话的三个人里的一个。圆脸,一笑像个孩子的男人。他在专心地看着留言本,发觉有人进来,抬起了头,“啊,你好。”他笑着对梨花说。

“你好。”梨花也笑了。平静了许多。因为我现在不是正被通缉的梅泽梨花,梨花一边说给自己听,一边打算走过去,这时他又开口了。

“在这儿之前你住在哪儿?”

梨花停下脚步,挤出笑容,“在考山。”谎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常听人说起考山,所以我就去看了看,不过那儿净是年轻人,我给吓到了,所以换了家旅馆。”

“不介意的话,请坐。”男人指着自己面前的椅子。其实梨花也可以说自己正在赶时间而婉拒离开,但她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坐下了。也许,是想验证一下,新裹到身上的“自己的一部分”是否真的行得通。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而已,并非被年轻游客的爽朗笑容唤醒了值得怀念的过往。梨花和年轻游客面对面,如同告诉自己一般想道。

“你是在独自旅行吗?”

他把手里的留言本丢到桌子上,问道。

“嗯,是啊,因为种种原因。”

一上来就提起离婚云云反而更像撒谎吧,梨花故意含糊其词,不经意地扫了眼他放下的留言本。

“这上面是其他游客的旅游信息交换哦。”他说。梨花前天入住后,经过前台好几次了,但压根没注意放着这样一本留言本。梨花把它拿在手上,啪啦啪啦地翻阅着。

“韩日世界杯足球赛,不知道日本队怎么样了啊?”他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梨花没回他的话,而是说道:“今天没和另外两个人在一起啊?”

留言本里,有英语、日语、德语、法语、韩语还有汉语等,排列着多姿多彩的语言。梨花的眼睛追逐着日语,看到有人建议,“东线巴士总站的女厕所坏了。要乘坐长途巴士的人最好上完厕所再出发。”还有警告,“暹罗广场附近叫‘箭’的那家旅行代理店很黑,小心!”也有征募同游者的,“我在这待了正好半年了。之后要去湄赛,缅甸国门开的话就去那里。有同样计划的人,要不要从湄赛一起打车?”

“啊,偶尔也得让人家两口子单独相处嘛。”

圆脸男人露出犯愁的表情,坏笑着说。也就是说,是一对情侣和一位朋友在旅行吗?

“你们是学生?一个大学的还是?”

梨花继续翻着留言本问道。

“不是学生。我们因种种原因,没法在日本待下去了。”

男生这么说着,梨花抬起了头。在日本待不下去,是干了什么呢?

“方便的话,要不要去喝个茶?河边有一家店。不过那家的咖啡只有雀巢。”他笑着说。

在仅仅用柱子和屋顶搭成的路边摊一样的店里,梨花眺望着呈现出咖啡牛奶颜色的河流,和那个男生喝着啤酒。一条毛色如烤米饼的狗睡在餐桌下,不知是野狗还是这家店养着的。

“能冒昧问问,在日本待不下去,是怎么回事?”啤酒刚端上来,梨花便开口问道。问完就忍不住想笑。不可能是什么大事。要么是买卖毒品,要么是和黑社会的人结下梁子了,再者出卖了朋友,仅此而已吧。不管怎样,一定不会像我的事情那么无法无天。梨花直接用嘴对着瓶子喝着啤酒。

“哎呀,这个嘛……不好说。可不是闹着玩的。”男人笑了,“啊,我叫羽山。”他规规矩矩地报上名字。

“我叫垣本。”梨花说出旧姓。

进来了一家人,占据着角落里的桌子吵吵嚷嚷地点着餐。啪嗒啪嗒,刚意识到头顶传来不小的响声就突然下起倾盆大雨。走在附近的男女慌忙跑进店里,找空位坐下。

“我们来的时机正好。”羽山说。

“不等雨停出不去了啊。”梨花注视着外面模糊的景色说道。

羽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他们的旅行。两个月前买到特价机票来到曼谷,迄今为止已走过了北部和中部,之后要去小岛。说三个人商量好在岛上逍遥自在地过一段时间后,途经老挝、缅甸,前往孟加拉国和印度。

“那会是相当长的旅程啊。”

“我们也许不回去了。”羽山若无其事般说道。那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听起来像个逞强的孩子。对不再回去的国家,却关心它的足球队是输是赢,总感觉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