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9页)

因此,当牧子说出“就不该搬到这么不方便的地方”时,和贵很诧异。那时由真正读幼儿园大班。牧子说,好学校都在东京市内,由真上学太辛苦。

和贵觉得,就读附近的公立小学足够了,但牧子坚称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上私立小学。顺着牧子的心意,由真参加了几所私立小学的入学考试。

由真考上东京市内的一所从小学到短大的直升制私立学校时,和贵不禁也很高兴。他们说好,由真上学时,和贵可以送她一段路。为了庆祝由真考上私立,他们去了附近的餐厅吃饭。牧子吃饭时明明心情大好,但仅仅一个月后却抱怨起那家餐厅。她突然说,如果是在大酒店的餐厅或者市内的高级餐厅倒还说得过去,由真竟然就在这么个小地方,在跟家庭餐馆没什么两样的店里由大家为她庆祝考上私立,真是可怜。这话让和贵目瞪口呆。

打那以后,牧子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且,在和贵看来一天比一天严重。一逮到机会,牧子就会将自己的童年同由真他们的相比较,然后“好可怜啊”地越说越起劲。和贵主动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如果能做到,我会竭尽全力;如果做不到,咱们就一起想办法解决。但牧子的回答却是:“我并不是要说什么。我不是想要你怎样。只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父母曾为我做的事,我却无法为那两个孩子做相同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没出息而已。”和贵对牧子的回答愕然,便说,“你说的没有办法,如果只是指物质方面的东西,那你也可以出去工作啊,怎么样?”听到这话,牧子却哭了。她反复地说,你还真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啊,让我也出去干活,你还真说得出口啊。

自从牧子那次哭过后,和贵尽可能不让牧子的话往心里去。牧子的话没有出口,似乎单纯在指责自己没能耐挣钱,让人既生气又郁闷。

牧子最近张口闭口就在哀叹孩子们的事,和贵不想听到那些话,于是要么有意延长加班时间,要么就出去喝酒,故意很晚才回家,近些日子以来,牧子说睡不着,开始自斟自饮。和贵觉得,这也是对自己刻意晚归的讥讽吧。

和贵进了浴缸。水面漂浮着数根毛发。纤细的褐色短发是由真的。黝黑的直发是贤人的。由真像牧子,贤人像和贵,大家都这么说。和贵把漂浮在浴缸里的细发捏起来仔细端详着。

蓦地想起了梨花。垣本梨花。和贵在学生时代,曾经短暂交往过的女性。谨慎而耿直,绝不会突破自身的藩篱,做出出格行为的类型。在和贵眼里,梨花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直到最后,他们也没发生性关系。

和牧子结婚的时候,牧子的上司在婚宴上对牧子赞不绝口,“美丽聪慧、具有献身精神而又无欲无求的优秀女性。”当时和贵有些惊讶地得知,无欲无求原来是种赞扬,不过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一闪念想起了曾经交往过的梨花。要说无欲无求,和贵想不出比梨花更无欲无求的女人了。

两人交往时,和贵曾隐约考虑过和梨花结婚的事。但当时还是学生,所以对婚姻完全没有现实感,假如那时自己不是学生,而是二十五岁左右,那么两个人会不会就直接走向婚姻了呢?和贵和一般人一样,自然而然地想结婚,而且那时他也真的很喜欢梨花。

和贵泡在浴缸里思索着。假如那时同梨花结了婚,现在会是什么样呢?生活会更快乐吗?“无欲无求”的梨花,是否就不会挖苦或者讽刺自己薪水少?而自己也不会故意直到深夜才回家吧?还有,梨花就不会犯罪了吧?

电视媒体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下落不明的公款盗用者,每天播放着不同的新闻,可随着时间流逝,和贵对梨花的回忆却与日俱增。周刊杂志上说,梨花把盗用的公款都花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了。和贵觉得,事实并非如此。梨花即便为爱疯狂也不会受男人教唆,她仅仅是想从围着自己的安全牢笼中轻盈跃出吧;仅仅是想将构成自己这个人的框架彻底砸烂吧。和贵认识的梨花,待在比谁都高峻而坚硬的罩子里,所以他才会这么想。只有这样想,他才能想通梨花的所作所为。

和贵麻利地洗了头,冲了澡,又一次泡进浴缸里。他抬头看着水滴凝结的天花板,听到了卧室门关上的“啪嗒”声。和贵想象着,牧子大概是去拿自己的包吧。牧子每晚都会趁和贵洗澡时,检查他包里的东西。从手机、记事本、会议资料,甚至到钱包。和贵想,如果牧子是现在才去拿包的话,那就再多泡一会儿吧。检查大概得花二十分钟才会结束。

牧子不想被丈夫看到自己两眼放光检查东西的样子吧,和贵也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妻子。

梅泽梨花

根据在商场楼上的书店购买的导游手册,梨花得知泰国马上就要进入雨季了。没有空调,也没有像样的家具的廉价旅馆,住了一阵很快就适应了,梨花开始觉得,隐匿在这里,或许真能逃出法网,但为了保险起见,梨花依然决定每周都要换家旅店。这座小城上究竟有多少旅馆呢,仿佛都不用仔细找,没走多远就能发现一家相似的廉价旅馆。不需要出示护照也不需要填写表格。仅仅需要大约50泰铢的押金就能换把钥匙。离开日本时带着的旅行箱,梨花留在了最初入住的旅馆。她在市场一隅的包店买了简易背包,尽可能地减少行李,把它们都背在身上。

“你是住在萨瓦蒂旅店的吧?”在一家卖汤面的小店,梨花正对着墙吃加了肉丸的荞麦面,有人向她搭话。梨花惊得差点跳起来,轻轻回过头。后面的桌子上坐着同行的三个人,就是他们在向自己搭讪。两男一女,都很年轻,穿着泰国扎染T恤,以及柔软布料做的简易裤子,一副嬉皮风打扮。梨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方似乎担心是不是语言不通,戴眼镜的男人不安地问:

“你是日本人吧?”

嗯,梨花简短答道。

“你是住在萨瓦蒂旅店吧?”最初向梨花打招呼的圆脸男人,问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梨花没仔细记旅店的名字。她露出和蔼的笑容,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

“我们也是。就感觉好像在前台见过你。”圆脸男人露出笑脸,看起来更稚气了。

“那家房费便宜又很宽敞,不过是不是有虱子啊?我总觉得痒。”把头发束成发髻的女孩语气亲切地说道。

“那个,清莱的那家也绝对有。我们都不在乎。”眼镜男说道。

“啊?说什么呢,是你们的肉难吃得连虱子都不想理而已。”

趁他们自顾自聊起来,梨花又面朝墙壁吸溜起荞麦面。也许是出于礼貌,他们不再与梨花攀谈,梨花急忙吃完面条喝光了汤,站起身,冲三个人笑着点头说“我先走了”,便出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