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在一座城池

1

凌晨三点多,我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回到住的地方。由于连续加班,屋子里一片狼藉。猫在我脚边竖着尾巴蹭来蹭去,白天桌子上插着花的玻璃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掏翻,水已经干了。我放包在床头,闭眼躺下,几分钟后叹了口气,坚强地起身开始打扫卫生。擦桌椅,收拾散落在各处的书本和食品包装袋,从衣篓里拿出快要漫出来的脏衣物放洗衣机里洗,用湿的抹布擦去地板上的灰尘和猫砂颗粒。打扫完便开始收拾行李,因为即将出趟远门。

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无非是几件换洗衣物、钱包、手机、钥匙。听说九月的草原夜晚已经很冷,犹豫着是否要带衣柜里那件黑色的秋天才穿的外套;又犹疑穿黑色的衣服去婚礼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应该带蓝色那件。因为缺乏睡眠,大脑很迟钝地醒着,连这样一个小决定也做不出。最终还是带了黑色的,婚宴时不穿就是。给猫准备它独自在家时的食物和水,给所有的植物浇透水,将洗衣机里的衣物晾在阳台上。终于收拾完,已经过了凌晨五点。洗个澡,吹干头发,出门。天已经大亮。天空上大片的云涌动,像一个故事隆重的开头。

我去乘坐第一班地铁,去浦东机场,再去遥远的呼和浩特参加May和王路的婚礼。

我和他们认识十年了,从2003年开学的那天起。

2

2003年9月1日,我和方欣宇认识在我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县城的第一天。先坐汽车去市区里,再等着夜里那趟缓慢地开往大学的火车。妈妈陪着我一起。方欣宇坐在火车上我的对面,戴着眼镜,背着一只黑色的包,又瘦又高。他礼貌地帮妈妈把我们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坐在对面玩手机。妈妈和他说话,得知他也是新入大学,且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但不在同一个校区,免不了要夸他几句,比如可以一个人出远门。我和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深夜里在座位上睡着,又被冻醒,看到他似乎在看着我,就十分慌张地把脸朝向漆黑的玻璃窗外了。

再次遇到是几天后,在新校区,我们被运过去参加入学典礼,然后参观学校。在路边看到他一瘸一拐地从对面走过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犹豫着停了下来。他挠着头说打篮球摔倒了,要去校医院。我说:“哦哦,需要帮忙吗?”就这样认识了。

很快我们就在一起了。幸福降临得太快,两个初次谈恋爱的人,被这幸福冲击得晕头转向。我们的校区隔得很远,坐公交车要接近两个小时,平日若是见一面会很辛苦,但又好像希望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晚上我们打电话,少则两个小时,有时候能打一整个晚上,白天则因为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譬如那天他说:“今天军训的时候很想你,昨晚又几乎没睡,就没有听到教官的口令。大家都正步走,只有我停在原地,我又站在最后一排,结果就我一个人停在那儿,被教官拎出来罚站,好丢脸啊。”

晚上我总是搬个小凳子坐在宿舍的阳台上,细细碎碎地和他说着话,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我坐得久了,胡湘有时会嘲笑我说:“我看May和王路打电话也没你们这种打法啊!你们这种人是用生命在谈恋爱吗?”

胡湘是个胖乎乎的北方姑娘,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她是我的室友,May也是,我们都是建筑专业一个班的同学。那时候班上有一个叫王路的男生,第一次见到May之后,立刻跟个愣头青似的穷追不止。胡湘说的就是他。

甜蜜不舍的时光似乎很多。有一天,我在上高数课。几个班的大课,在阶梯教室里,我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收到短信:“你往外看。”我往外看去,大玻璃窗外,有几棵桂树和一棵合欢树。合欢树的树叶像羽毛一样在风里飘荡,水红色的花已经开了,在日光下,像一个明亮的梦。方欣宇躲在树后面摇了下手机。顷刻再收到短信:“好好听课,我等你下课。”

还有一天傍晚,我们在外面吃饭,天上下着小雨。路过报刊亭,当天的报纸巨大的标题写着“凌晨有某某星座的流星雨,场面壮观,难得一遇”。我笑着对方欣宇说,高中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晚上,说是会有流星雨。那时候我们迷恋着F4的“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于是整栋宿舍楼的少女的心全都被这消息牵动起来。晚自习照例还是要上的,好在传说中的流星雨来的时间是在凌晨。那天夜里,所有的姑娘都聚集在楼顶上,平时那里是大家晾衣服的地方。大家在楼顶上嬉笑,追逐打闹,有人捧了热水杯子取暖,等着不知道何时会来的流星雨。我最后还是没有看到,也许是因为楼顶上的风太冷,也许也是因为我的少女心终究没敌过困倦的身体,总之我下楼睡觉去了。

“之后听看到流星雨的同学描述,场面十分壮观,星星真的像是在下雨哟!不远处男生宿舍楼都很轰动!真是让人羡慕啊,我居然错过了!”我很夸张地说。

“那就去看今晚这场流星雨吧。”他说。

“可是现在在下雨啊,应该看不到吧。”

“去隔壁城市就可以了。不能太近,不然可能也在下雨,也不能太远,不然明早可能赶不回来,还得上课呢。你回去收拾下,我去研究一下,然后去买车票!”

“啊?这样也可以啊!”

我很高兴地回了寝室,May和胡湘都在。于是我跟她们说了一下。十八岁少女的心啊,好像很容易膨胀起来。她们立刻嘻嘻哈哈地决定和我们一起过去,May打电话给王路,一行便成了五人,就那么欣喜地出发了。

那时的火车好像都很慢。我们去了不远处的武汉,要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到达陌生的城市街头,没有下雨,明亮的一轮月亮挂在天空上,一地蜜色的寒冷。有香樟树的枝叶微微作响,带着沉郁的香气。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遥远声响,让人心里一紧。沿着深夜的马路一直走,我们最后在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草地上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在风里飘着落叶。月亮又大又圆,明亮而单薄。我们拿出带的零食开始吃,王路“哎呦哎哟”地躺在草地上,说了会儿话,好像大家都困了,很冷。

流星雨始终都没有来。凌晨三点,我们终于去火车站买了回程的车票,火车凌晨五点开,然后我们困倦地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睡着了。

3

总是想要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渐渐我们开始逃越来越多的课,找时间见面。大一时候专业课几乎还没开始,其他的科目,就算不怎么去上课,凭借自己的小聪明过关也不成问题。方欣宇的专业来得更是离奇。他原本报考的是计算机专业,高考发挥得不好,被调剂到了国际政治专业。他压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归宿,于是打算日后考研来转换专业,当下也没有什么学习的心思。期末,他们专业大多数科目只要交一篇论文或者只有一场考试,临时抱佛脚也能糊弄过去。既然这样,逃课就变得更加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