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在一座城池(第2/5页)

我去方欣宇那边的时间比较多,可能是因为那边“大学城”的氛围更浓烈一些吧。长长的狭窄后街,两边是各种小饭店,石锅鱼、地锅鸡、瓦罐汤,油烟飘荡在低矮的屋檐下。除此之外,便是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家的网吧。晚上还是不愿意回学校的话,只能在网吧过夜。方欣宇带着我玩一款网络游戏,身着侠女的衣服,在唐朝的城市里奔跑,在郊外的寺庙里打怪,在深海的龙宫里拜师学艺。网游世界好像是一个很完整的世界。你在里面逐渐强大,并且收获一些朋友。在那里,现实的不安也会被暂时遗忘。纵然窗外的光明灭不定,这个国度里永远光明。

大二开始,我们专业的设计课分量开始增大,而这些设计课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勉强应付过去,拿着有惊无险的分数。比起认真完成作业,我好像更希望和方欣宇待在一起。我们一起逃课、上网、玩游戏,偶尔出去玩。我们持续在网吧里待着,那时我有一条白色的裙子,在网吧里坐久了,变得灰突突的。早晨我去找个干净的厕所刷牙,白天睡在网吧的沙发上,去公共澡堂洗澡。偶尔回去上课。但上课的勇气好像越来越少,我的校区那么远,长途跋涉回去,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却有种很突兀的感觉,众人的目光好像都不太对。

2005年9月,大三伊始,方欣宇在学校后面租了一个小房子,买了电脑。于是我们开始在租来的房子里玩游戏。好像回到课堂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那时候我用着诺基亚一款金色的手机,手机上有美丽的花纹。手机铃声是梁静茹的一首歌——《瘦瘦的》,“我的心现在瘦瘦的,很容易就饱了。”她的声音甜美,带着天真的幸福感。然而这幸福感也给我带来极大的恐惧,每一次手机铃声响起,大约都是May和胡湘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哪门考试我缺考了,哪个老师宣称我三次点名都没到所以挂科了,哪个设计需要交作业了,我为什么还一次没有出现过,无非诸如此类。我如此惧怕听到这首歌,然而又没有勇气彻底关掉手机,因为还得饰演父母眼里正常的学生角色。渐渐地,我连听到梁静茹其他的歌都会下意识地发抖。手机的关机时间也越来越长。她们也逐渐放弃似的,不再给我发短信。方欣宇偶尔会催我回去上课,我含糊其词糊弄过去,他一如既往在期末交交论文便可以过关,大概认为我也可以一样,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2006年初夏,一个学期又快结束,我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没有交过任何一门设计课程的作业。又是世界杯开始的时节,铺天盖地都是有关足球的消息。第一次知道世界杯,是我高二的时候。我从小被父亲管制,被勒令不许看电视,小时候挣扎了不少,终于从高中开始彻底失去了对电视的兴趣。高中学校的小卖部里有台电视机,下课或午休的时候,男生们挤满了那里。这是我经历的第二个世界杯的赛季。我和方欣宇在一起即将进入第四年,住在学校后面的一个安置小区。朝北的房子里总是散发着永远不会干燥的潮湿霉味,房间很大,靠着窗台的地方放着买来的电磁炉,除了煮泡面,其实也几乎没有用过。傍晚我们在小区旁边的小餐馆里吃饭,有人在隔壁桌喝啤酒,琥珀色的满满一大杯,一边喝一边对着电视叫好。晚上回去的时候路过水果店,水果露天摆了一地,西瓜还是很贵。

“买一个带回去吃吧。”他指着西瓜。

“这么贵,要买吗?”

“买一个给你尝尝吧。”

他挑了很大的一个带回去。回家之后切开来,还不怎么熟,水红色的瓤,散发着西瓜的清甜味。

“怎么办,不太熟的样子。”他问我。

“算了吧,就这么吃吧。”

“那你吃中间的,估计甜一点。”

我们都是随便的人,就这么吃掉了那个西瓜。

该来的总是会来,哪怕你总是避开不去想。九月开学,我从家里回到学校,就接到了学校的退学通知。整整上一学年的所有必修课,除去我交论文的两门,其他需要交设计作业的,我全部没有交过。学校判定我没有继续学习的能力和资格,我被退学。

办退学手续的女老师始终用很鄙夷的口气和我说话:“高颖,是吧?这个签字,这个要父母签字,一周后交上来。你本来上个学期就该被退学啦,我怀孕了没来办公,耽误了,逃过一劫你还不学好。”

我终于不再整学期整学期地逃课,因为没有课可以逃了。父母的签名自然是自己伪造的,退学手续办完之后,我回寝室收拾自己的东西,最后一次见到胡湘,May不在寝室。我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和她说话,小心谨慎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出门的时候,胡湘送我到楼下,方欣宇在院子外等我。

她隐隐约约地问我:“你爸妈知道了吗?”我心虚地答:“还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她接着往我口袋里塞了点东西,说:“我帮不上什么忙,以后你自己好好的。”我就那样仓皇地走了,在公交车上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是三百元钱。

不知道能去做什么,就这样一直待在出租屋里玩游戏,和往常一样,什么都不敢面对,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方欣宇和我一起玩游戏,去上课的次数多了些,大约是不想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大部分时候我在游戏里帮自己和他练级。好像我们很容易吵架,原因完全不记得,对于吵架本身来说,那些琐碎的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吧。

那天又吵起来。我负气出门,身上套着邋遢的外套,脚上还趿着人字拖。十一月的寒风已重,天快要完全黑下来。我就那样走到大街上,所有的店铺都闪着明亮的光,喧闹的音乐在这光里跳跃着。我觉得泄气,又觉得伤心,就算已经走到大街上,可是接下来能去哪儿呢。

我身上只有五十元钱,连学校也没有了。这无尽的争吵让人伤心,一切都希望渺茫。想到那天是他生日,于是沿街一家家店铺找过去,终于找到一家很小的蛋糕店,只有一个柜台对着外面。店主是个大叔,我问他可有生日蛋糕卖,他说可以现做。问了价格之后,我站在柜台外面,看他把让人生疑的奶油一层一层糊到黄色的蛋糕坯上去。光着的脚在风里凉得很,大叔终于开始往蛋糕上挤上几朵粉红色的玫瑰花,并写上“Happy Birthday”。我拎着蛋糕回去,方欣宇在楼下站着,不知道是刚准备出来找我还是因为找不到而回来了。我们什么也没说,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起回去吃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