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第4/5页)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进来之前,你已经醒了。简单吃点饭,给黄玲玲打电话,对她说让她耐心等你。然后你将一把锤子和黄玲玲之前落下的一只长筒袜塞进挎包。精心打扮半小时,你才开门,阳光如同绵羊一样温顺。

你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错过95路车,坐上K62,人还不算多,你找个空位坐下来,看窗外不停闪过的电线杆,电线上停着不少麻雀,久经沙场,没被鸣笛声惊散。下一站上来挺多人,一个接一个挤进来,车厢里一下子没了空间。一个三口之家站在你附近,随车体的运动不停摇身子,七八岁的孩子找不到固定身体的扶手,在父母的腿间撞来撞去。你站起身,给孩子让座,两位父母感激地望你好几眼,让孩子止不住地向你道谢。孩子蛮听话,一个劲地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谢谢叔叔。你笑笑说没什么。尽管如此,你仍觉着自己不可救药。现在你只能瞧见后退的路面。又上来一拨人后你觉着有些异样,有人动你的包,你瞅见时已经伸进去半只手,你捉住那只手,顺着胳膊、肩膀、脖子和脑袋找到那张脸,你说:“你想干什么?”“没什么。”他说。他使劲抽回手,镇静得像是在聊家常。“没事你把手放我包里。”你说。你不该这么咄咄逼人的,如果他有同伙的话再多人也没用。“没有啊,人太多,挤来挤去的,我只是不小心搁那儿了。”他说。这时很多人都瞧你们俩,没表现出感情倾向,就那么瞧着。你想要再次推翻他的狡辩,他却挤向后门,说:“我到站了,没工夫跟你闲扯淡。”只他一个人下车,透过车窗玻璃你瞧见他快速往后跑,消失在人群里。

你随便找个站点下车,瞅瞅街道两旁,没有适合下手的地方。你失望地向前走,有些热了,走过一棵接一棵的树的阴影。转过第一个弯,数到第十一棵,有俩老人在下象棋,好多人围着,你凑过去。老人们坐在马扎上,弯腰弓背,认真地下棋。棋子是梨木的,好多个都破损了,还有个棋子以瓶盖代替,看了很久你才弄明白那是红方的一门炮。棋盘是软耷耷的塑料材质,风顺道而过时,掀起一角。吃掉的棋子摞在棋盒里,歪倒过一次。“别跳马,上士,要将军了。”你喊。俩人抬头看你,均是花白的头发,皱纹可以让你数上一整天。他们低下头都没吭声,那老人上了士。“快出车。”过了老一会儿,你急得冒了汗,再次忍不住喊。老人再次听你的话出车。那老人在你的帮助下输掉了这局。“这棋怎么走也盘不活。”你挠着后背说。输棋的老人喝口茶望你好一会儿,见你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摆棋,这局棋中你又为老人支了好多招,老人有时听你的,但大部分仍按照自己的走法来。最终仍旧输掉了这一局。“若是听我的,肯定不会输。”你说。赢棋的老人不住地笑,一口一口地品茶。第三局摆好后,输棋的老人连茶都顾不上喝就那么望着你。你往四周望望,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相继过往。你回过头,说:“最后一局,再看最后一局。”

“看可以,”老人说,“不准你再插嘴。”

你捂嘴点头。可刚下一半你实在是忍不住。老人站起身,愤怒地说:“你来,你这么厉害,你来。”

“我保证不再说了,我若再说话,”你知道把他惹毛了,“你扇我。”

老人站了好一会儿,在对面老人的劝说下坐下来。这局棋比前两局慢多了,每走一步老人都思考很长时间。有人拍你的肩膀,你扭过头,一个孩子向你伸出手,他说:“求求你。”话没说完,老人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看你,你忙说:“我没说话。”老人瞅啊瞅的,坐下来继续思考。孩子停了一会儿继续对你说:“能给口吃的吗?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他没讨钱,你望望附近,好像没人监察,即使有也不会让你瞧见。你掏出一枚硬币给他。他千恩万谢地离开之后,你一直想着那枚硬币的背面:一朵菊花。想着想着你觉着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于是没等到这局棋结束,你也离开了。愈近中午天气愈热,走过财经学院,你看见了希望。“这次不但要找个好地方,还要计划好。”你想。

前一天的最开始,黄玲玲给你打电话,约你吃饭,仍在绿鹦鹉餐馆。她不喜欢这里,但每次完事后你都带她来这里,虽然总说不喜欢,但也没违你意。

坐在临窗的位置,你掰开木筷敲桌子,闷闷的噔噔声掩不住你内心的不安。桌子油腻腻的,紧贴墙壁,严丝合缝,由木质到水泥的衔接经过九十度的转折,再往上就是铁框和铁框里的玻璃,目光往外走,不少人在走路,撑着遮阳伞,色彩斑斓。阳光打进来,铺在桌面上,桌子小了点,有三角形落地上。光亮消失两秒钟又出现,你知道,她回来了。

黄玲玲坐在你对面,头发遮住光线,脸上阴云密布。她坐下来,身体远离桌子,那姿势端庄但不舒雅,像在拍照片,在影楼拍的。她应该走了很长时间,额上全是汗,坐下很长时间胸脯还像兔子一样跳跃。你给她倒水,搁过去,杯子变了形,快要卧倒的样子。她没理会,一直看着你,你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餐馆有好多人,吃饭,哭泣,喝酒,喧哗,不重样。你将筷子合拢,搁在桌子上,问黄玲玲:“怎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嘴唇蠕动,像是在嚼茶叶。你又问。这一次再得不到回答你就应该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你没考虑那么远,仍旧原先的模样,连起码的改变都没有。服务生走过来,问你们点什么。她来过好多次,你说再等等,还有人没到。现在人倒是来了,你还是不知道吃什么。问黄玲玲。她仍不做声。服务生站那里,不知进退。你随便点了两个,支走她。冲着黄玲玲说话。你说了很多,一句都说不到重点。你是故意的,绕开中心谈开去,围着圆心画圈,一圈又一圈,好多同心圆之后黄玲玲才开口,可第一句话就令你困惑。

“我再也不想去上班了。”她说。

“怎么回事?”你说。

“我再也不想在团里敲锣打鼓了。”她说。

“你敲鼓不是敲得挺好吗?”你说。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敲鼓了。”她说。

你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发牢骚,却不知道她真的从此再也没敲鼓。你说:“又碰到什么糟心事了?”

“不是,你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还瞒我。”你说,“每次还不是我开导你。”

“以前是以前,”她说,“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倒是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