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火(第2/6页)

大街上叫着,喊着,尽是乱糟糟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焦味,浓浓地直刺鼻子。亮堂堂的街面忽然暗下,一张张人脸变成黑炭,是一大片浓烟飘到头顶,黑糊糊的墨汁一般,翻卷,滚动,把火光严严地遮住了。不一会儿散开来,黑烟拖得很长很远,像一条条、一片片烂布,街面重又辉亮如金。

康世泰的大轿很快到了城门口。城门下人影浮动,一片嘈杂。康世泰大叫停轿,跨脚出来。

空气是热的。好多辆水车横七竖八地拥在城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有水泼到地上,地面湿淋淋的。守门的城丁疏通道路,在人群里喊破了嗓子。康世泰心里骂,一帮蠢货!河又没有盖上盖子,运这些水来干什么!?康世泰执着龙头拐杖直往前走,半步不离左右的翟奎一路喝道:“得罪各位,让个道,让康老爷过去!”

人们急急往两边让。有人被踩住了脚,叫起来,有人脚下打滑,差一点摔倒。

一出东关城门就是古运河码头。康世泰往河面上一看,立刻傻眼了。从南到北运河上,滚动着一条巨大的火龙,盐船整个烧着了。船上的人撤到岸上,叫的,喊的,哭的,拍大腿跺脚的,直直地站着发呆发傻不说话的,急得不要命挣脱人的拦阻“扑通扑通”直往河里跳的,什么样的都有。一个个巨大的火团比赛似的一个劲往上冲,在空中发出“轰隆隆”巨响。河面上到处黑烟翻滚,火光闪烁,一艘连一艘的船有的烧得只剩下骨架,通红地支撑着,歪歪斜斜,不时“嘎喳喳”倾倒下来,腾起一片烟焰,火星满空飞舞。风热炽炽发烫,扑到脸上如刀刮。河面上尽是漂动的燃烧物,风吹着,金龙一般飞蹿

“这里太热了,请老爷往后退退!”翟奎不时提醒康世泰。

亢祺庸带着几个家丁过来了,看到康世泰,一把抓住他手,跺脚叫唤:“亲家呀,这是天杀人呀!天杀人呀!”

人堆里的程墨斋听到这边说话,跌跌撞撞过来,望住康世泰哭起来:“康爷呀,我盐号的两个伙计困在船上没能脱身,这回我程墨斋怕是完了”

前面站着一堆人,是黄商总与季商总,同样是又叫又喊的,康世泰心里一阵阵发凉。

火一直不停地烧,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慢慢熄下。

太阳出来了,淡黄灰白如一张纸,扬州城的上空灰蒙蒙的,整个一座城像从灰堆里扒出来的,河沟里,街面上,家家户户屋顶上,尽是黑灰,风一吹,飞起来到处乱飘。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煳焦味。

船一共烧掉一千二百三十七条,其中盐船为主,一千零二十一条,粮船五十六条,茶船四十八条,丝船二十三条,剩余的还有布缎船、木器船、柴草船,等等。

人丁烧溺死者,七十二名。

一条条街巷里,不时传出哭号声。

康世泰一夜没有睡,两眼布满了红丝。蓝姨唯恐老爷累瘫,劝他无论睡得着睡不着都要上床躺一躺。可康世泰半点儿睡意没有,坚持半躺在书房里的榻上想心事。

蓝姨见劝不住,只好退出来把门掩上,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这时,翟奎轻手轻脚进来,说要找老爷禀报事情。蓝姨不想这一刻打扰老爷,示意翟奎之后再来。可康世泰在书房里听到了,叫唤翟奎进去,问他火灾的情况调查得怎样?

翟奎答:“摸到一点。”

“说,怎么回事?”康世泰催促,见翟奎迟疑不决,不由诧异,“怎么,难道还要蓝姨回避?”

翟奎连忙摇头:“不,不是这意思,是小的有点不敢讲。”

康世泰诧异:“不敢讲?什么情况不敢讲?说。”

翟奎声音低下:“昨夜大火前,有人看到二爷府里的三奶奶”

康世泰不解:“谁?”

“就是疯掉的那个。”

康世泰眼睛瞪起。

蓝姨小声问:“你是说在火灾现场?”

翟奎点头。

蓝姨追问:“她怎么啦?”

“她跑到了盐船上,手里舞着火。”

蓝姨吃惊:“这是什么话?难道说”

翟奎说:“小的一开始也不相信,可那个伙计说,他看到她披头散发,手里抓着火,又笑又叫地到处点。”

蓝姨眼睛瞪大:“确定是她?”

“火光很亮,伙计说他看得真真的。”

蓝姨急了:“为什么不阻止她?”

“伙计这么做了,可烟雾太大,她乱窜乱跑,一转眼就不见了。”

康世泰手在榻上猛地一拍,吼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书房里立刻鸦雀无声。翟奎嗫嚅:“老爷说得对,小的也觉得这不可能,确实不可能,只、只是小的听到有人这么乱说,不得不”

蓝姨问翟奎:“除了这个伙计,还有别人看到吗?”

“小的查问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别的人没有。小的已叮嘱他们,这事只能封在心里,不可对任何人说。”

蓝姨正色道:“你去把他们召来。”

翟奎转身出门,很快带着两个伙计回来。两个伙计畏畏缩缩,低头哈腰,好像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俩。康世泰没容蓝姨发话,盯住他们问:“你们真的看清楚了?”

二人低头回答:“奴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敢瞎讲。”

“这事除了翟管家,还对别人讲过吗?”

“不,不曾,奴才没这个胆子!”

康世泰脸板成生铁:“记住,这事你们都给我忘掉,完全彻底地忘掉,一丝一毫不要留在脑里,从此以后,不许对任何人说,永远不要!记住了吗?”

二人诚惶诚恐,鸡啄米似的点头:“奴才记住了,记住了”

发现翠珠失踪,是夏婆子到梅寮送早饭的时候。

这天因为一夜大火,府上早饭特别迟,太阳都升到两竹竿高了,夏婆子才拎着食盒,一路踏着夜里落在甬道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一片片黑灰来到梅寮。夏婆子开开锁走进门,大吃一惊。屋里空空,翠珠不在。门虽锁着,但窗子打开了,那么高的窗子,而且自从上回翠珠逃跑以后已被钉死,怎么就打开了?

夏婆子虽说恨她,虽说巴不得她一头栽到河里淹死,免得天天折磨人,让她这么大岁数还要过来服侍,但夏婆子不希望在她手里出事呀。夏婆子一刻不敢耽搁,赶紧跑到前面报告。

李忠听说翠珠失踪,“唉”的一声叹,立刻安排手下人寻找,同时去向守信禀报。

因为大火,守信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正在丽芳屋里呼呼大睡,被丽芳轻轻叫醒,听说翠珠夜里失踪,心里不由一阵发躁,摔被子火道:“失踪?怎么会失踪?赶快派人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