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火(第3/6页)

府上立刻大乱,仆从家佣分成两拨,女的一拨在前院寻,男的一拨到个园找。

梅寮在个园,个园的大门晚上锁着,四面的墙头又高又深,翠珠一个疯子,纵是从梅寮窗户钻出,也只会躲在个园某个角落,不可能插翅飞去。

个园里整个变了样,清碧的池水变黑了,竹林边、亭台前、石径上,一片片黑灰在飘动,人走过,轻悠悠在空中打转。男丁们整个散开来,曲廊、山洞、幽室、亭角、竹林、树丛、蔷薇架后,一处处细找。一个仆人被假山洞里惊起的一只飞鸟吓一跳,头在石壁上撞出一个包。人头在山石花木间冒来冒去,崖壁洞穴里一会儿你碰到我,一会儿我碰到你,相互问一下情况,埋头又往前找。上上下下找遍了,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又悄悄派人出门找,从早到中,从中到晚,全没有半点消息。

守信心里焦躁不堪,禁不住恨恨地骂:“这冤家!死到哪去啦!?”转脸对李忠道,“罢了罢了,生死由命,也怨不得人。”

李忠奔走了一天快要累瘫了,声音嘶哑道:“二爷放心,我派了多人到外面打听,一有消息,就向二爷报告。”

大火后的第二天,康世泰召集十几位商总,就灾后赈恤安抚事宜在盐宗庙商量策略。亢大户亢祺庸在这次火灾中运气特好,本以为自己的六十多艘盐船全军覆没,火灭后发现,原来虚惊一场,焚毁的只有几艘,其余的早已撤离,无一人伤亡。亢祺庸不喜欢弯弯绕绕用心机,率先发言道:“我看也没什么商量的。天灾嘛,轮上了,就倒它一回霉。死人的,给些银子,都是有老有小拖儿带女的,不易呀。船行的船,反正家家有合同,该赔几成就赔几成,没什么扯皮。不就这回事嘛,还有什么商量的?”

康世泰心里想,我这位亲家翁就是一根直肠子,考虑问题简单。但他什么也不说,先听着。

黄商总指出:“这次大火,有些中小盐商船毁盐没不说,还死了人,损失特别惨重,需要想些对策,否则会一蹶不振。”

季商总附和:“就是呀,人命关天,花起银子来是没有底的!”

方商总说:“不是没有底,而是相互攀比,你家赔得多,他家赔得少,会闹翻天。”

康世泰一直用心听着。据他估计,不光是闹翻天,而且会一直闹到官府,闹上公堂,激烈一些的,甚至会打破头闹出人命。一定要商量出一个周全之法,让人心安定下来,否则闹将起来影响极坏。康世泰见杭浚睿也坐在会场后排,有些意外。据了解,杭浚睿这些日常往盐政衙门跑,活动频繁,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今天到会,无非是想看看相。康世泰于是点他名故意请他发表观点。杭浚睿摆摆手打哈哈:“不必了,我杭某服从大局,请康商总决策吧,你说怎么办,我都举双手赞成。”

康世泰不想同他费口舌,转脸对大家说:“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至于天灾还是人祸,今天姑且不论,目前亟待解决的,是摆在面前的困难。我以为,盐的损失不管数量多少,各家自认倒霉,权当天意。至于船只,刚才亢商总说得有理,反正合同在先,可依合同,按章办理。目前的主要问题,是如何解决死人的事。人命关天,对丧主,一定要奉上抚恤金。付多少?各家如果自行办理,没有统一标准,肯定会相互攀比出乱子,出很大很大的乱子。我们已经遭了火灾,不能再出乱子。要是因为烧埋费、抚恤金、赡养费闹出事情,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脸面上不好看不说,还要背上许多骂名。在此康某想提醒诸位,我们扬州盐商屡蒙圣上爷褒奖,是天朝之商,绝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黑,如果往自己脸上抹黑,就是对不住圣主天皇,就是大逆不道。

为此,我琢磨了一整天,最后又找卢大人商量,觉得这抚恤赔偿之事,各位不宜直接办理,可将银子统一集中,由扬州府衙细加踏勘,调停解决。这样,一方面可避免商家与丧主的矛盾冲突,另一方面,发挥了地方官府的作用,可谓一举两得。”

亢祺庸听亲家说得头头是道,很是佩服,追着问:“你这办法好是好,可银子怎么出?”

康世泰说:“银子怎么出,是个核心问题。我建议,各家可按年内行盐的总额确定一个数字。这样做可能有人觉得不公,比如亢商总,他在这次大火中仅仅损失几条盐船,无一人伤亡,本不需要花多少银两,可按额缴纳,亢商总则要奉献一大笔。不过以康某之见,这从小处看是有欠公允,但从大处着眼,它会救起一批从此很可能一蹶不振的中小散户。他们盘子小,底子薄,抗风浪的能力本来就差,如今我们如果不搭救一下,他们很可能会沉没下去,彻底完蛋。平心而论,在座的各位哪个不希望手下有一批得力相随的散户呢?扬州盐商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团体,需要长期携手,齐头并进,任何一方受阻,都会影响大局。因此从长远看,请大家捐银纾难,完全合理公平。”

康世泰的倡议赢到下面一片赞同,黄商总说:“康商总的扬州盐商一体论,真是高瞻远瞩,真知灼见呀。我完全赞成按额纳银法,身为商总,我们就应有这种大眼光,大胸襟呀。”

季商总说:“好得很,这应该成为一种制度,以后凡遇大事,都可援引此例。”

亢祺庸碍于亲家面子,尤其这道理又明明白白摆着,只得把头点了。

坐在后面的杭浚睿见有人看他,立刻朗声道:“我早说了,赞同呀。我觉得这普天之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咬牙:这狡猾的老狐狸,他是借这场大灾收买人心呀!

一个衙役给康府捎信,卢雅雨大人要见康商总。康世泰得到消息,立刻坐轿出门。

进了盐运使衙门高大森严的朱漆红门,轿子未停,一路直进。经过广盈库、经历司,康世泰进了正堂。卢雅雨很少在正堂官椅上就座,这一刻在后花园的花厅里,手执一把西洋放大镜,大腿跷二腿,正观赏一件古玩。

因为亲家的关系,平常一向又走得很近,因此俩人也不客套,简单问候了一下,就坐下了。

康世泰见卢雅雨又抓起西洋放大镜照那手里古玩,转脸还扒弄摊在桌上的一本书,就问:“什么好东西让亲家翁这么上心?”

卢雅雨突然条桌一拍,大笑道:“哈哈!查到了,果然查到了,此乃宋制美人耸肩觚,是一种酒器呀!”同时将手里宝贝举向康世泰得意道,“你看看,这口部高耸的部位,多么秀美,多么飘逸,活脱脱美人在耸肩呀!好东西,绝对是件好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