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克莱尔(第3/4页)

很奇怪,天花板上挂着圣诞节装饰。我不记得当天是圣诞节。我甚至很肯定,那天不是圣诞节。可是,也许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几周了?如果我离开家,一直不停地走啊走,我现在大概已经走了几英里了,几个月都过去了,如果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呢?我应该打电话给妈妈。她知道我跑了,会生气的。她告诉我,如果想让她拿我当大人看,我就要有个大人样。她说,这全靠信任。我说,好了,那就别管我的事了,泼妇。当然我没大声喊出“泼妇”这个词。

我要给她发短信,可是她没有手机。我一直跟她说,现在都二十世纪(2)了,妈妈,得跟上时代。可她不喜欢手机。她觉得,按按钮太费劲。但是,我希望妈妈在那儿。我希望,她来带我回家,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专注地看看咖啡厅四周。如果她在这里,我却不记得她的长相了,那可怎么办?

等等,我病了。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我病了,我出来喝咖啡,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窗帘是某个颜色,还会发光。也许是橘色,橘色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

“你好。”我抬头看,是个男人。我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于是我低头看桌子。也许,他会走开的。可是,他没有。“你没事吧?”

“我很好,”我说,“噢,我冷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没地方坐了。”我看看四周,咖啡厅里人很多。可是,我看到还有空椅子。他看起来不坏,甚至很和气。我喜欢他的眼睛。我点了点头。不过我怀疑,跟他会不会有话说。

“你出门没穿外套?”他做了个手势问我。

“看起来是!”我小心翼翼地说。我露出微笑,不想吓着他。他也露出了微笑。我可以告诉他我病了,也许他能帮我。可我不想。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跟我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不会随时倒地死去。他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自己,不过没关系。

“发生什么事了?”他咯咯笑着,看起来既困惑又快乐。我很想将身子斜靠向他,我猜,这会显得他很有魅力。

“我就是出来喝杯牛奶,”我笑着告诉他,“结果把自己锁在外面了。我跟三个女孩合租,我的……”我停下来,没提我的宝宝。有两个原因:第一,这算是“事实”。我跟三个女孩合租,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没有宝宝。第二,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宝宝了——一个不再是宝宝的孩子。凯特琳,我有凯特琳,可她不是宝宝了。她明年就二十一了。我的窗帘是深红色的,还会发光。我提醒自己,不能跟人调情:我结婚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能再给你买杯咖啡吗?”他示意点餐台后的姑娘。姑娘对他露出了笑容,好像认识他。我放心了,咖啡厅的姑娘也喜欢他。我渐渐地失去了判断力:人的表情和细微动作,能让你知道这个人的想法和感受。也许他看我像个怪人。我能看到的,就是他漂亮的双眼。

“谢谢你。”他很善良。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我是个正常人。不,不是那样。我就是个正常人。我还是个正常人。我是说,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好像我还是正常的我。我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浑身温暖,让我非常愉快。我怀念愉快的感觉——只是单纯的愉快,而不会让人觉得,现在经历的每一分快乐,都要伴随着悲伤。

“那么,你被锁在外面了。要是她们回来,会把钥匙带给你,或者打电话给你吗?”

我犹豫了。“等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说谎,“我等一会儿就回家。”我在说谎。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而不管我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

他又咯咯笑了。我机警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他微笑着,“我只想说,你看起来像落汤鸡,一只非常漂亮的落汤鸡,希望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你那么说,”我说,“再多说几句!”

他哈哈大笑。

“我是个傻瓜。”我说着,开始喜欢我没病的状态。做自己的感觉很好。不是那个生病的自己——那个他们形容下的我。在混乱模糊的状态中,我找到暂时的平静与正常,这让人如释重负。我应该送他一个感激的吻,可我的话出了名的多。以前,人们喜欢我这个特点。“我一直都是。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像个引来灾祸的磁铁。哈,灾祸。你不常听的词。”我说个不停。我真的不在乎大声说话,只是意识到,在这里,我是个跟男孩聊天的女孩。

“我也有点傻,”他说,“有时,我怀疑我能不能长大。”

“我知道,我长不大,”我说,“我很肯定。”

“给你,”他把餐巾纸递给我,“你看起来,有点像刚从大难中逃生。请用。”

“餐巾纸?”我接过来,哈哈大笑。我拍拍头发和脸,擦擦眼睛下面。擦好的时候,餐巾纸上有块黑东西。这就是说,我今天某个时候,在眼睛上涂了黑东西。这让我很欣慰:睫毛上有黑东西意味着,我的眼睛会好看些,哪怕我像只熊猫。我猜,这总比没有好。

“厕所有干手器,”他指着身后的门说,“你可以快速吹干,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没事。”我说着,拍拍我潮湿的膝盖,好像要表明态度。我不想离开这张桌子,这个座位,这杯咖啡。我不想去任何地方。在这里,我感觉安全,好像靠在悬崖边,只要我不动就不会掉下去。我坐在这里,不用想我在哪里,怎么回家。我坐的时间越长越好。我赶走了害怕和恐慌,一心关注愉快的感觉。

“你结婚多久了?”他朝我手上的戒指点点头。我略带吃惊地看了看戒指。它在那里是如此合适,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似的。可是,它似乎又跟我无关。

“是我父亲的,”我说。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说过,那时是对另一个男孩,“他去世后,妈妈把他的戒指给我戴了。我一直戴着。有一天,我会把它送给我爱的男人。”

我们在沉默和尴尬中坐了一会儿。现在与过去再次重合。我迷失了,不知所措,世上只剩下这一刻,这张桌子,这个对我说话和蔼的人,这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那我再给你买杯咖啡?”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和谨慎,“等你衣服干了,不再遭受灾难。我可以来这里或到别处见你。”他走到点餐台,拿了根短粗的东西写字,那不是钢笔。他在我叠起的餐巾纸上划了几下。“雨停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说,“你可能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