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4/20页)

皮埃罗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以为妈妈永远不会离开的,他紧紧地抱住母亲的遗体。护士试着安慰他。过了许久,他才冷静下来,但他心如刀绞。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伤痛。

“我想让她带着这个一起走。”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父亲的照片,放在母亲的身旁。

年长的护士点点头,她保证会让这张照片一直留在埃米莉身边。

“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我帮你把他们叫来。”她说。

“没了。”皮埃罗摇摇头。他不敢抬起头看她,生怕会从她眼里看到怜悯或淡漠。“没了。他们都不在了,我没有家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了。”

橱柜里的勋章

西蒙妮·杜兰德和阿黛勒·杜兰德只相差一岁,都未婚,还彼此看不惯。然而姐妹俩却有着天壤之别。

姐姐西蒙妮,个子高得惊人,甚至能俯视大部分男性。她皮肤黝黑,有着深褐色的双眸。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艺术家的灵魂,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沉醉于音乐之中,一连弹上好几个小时的钢琴。阿黛勒却截然不同。她身材矮小,却总是穿着一双平底鞋。她面色枯黄,走路一摇一摆,像极了一只鸭子。她十分活跃,是两姐妹中的社交能手,但却没有任何音乐细胞。

姐妹俩在一所巨大的公寓里长大。这所公寓距离巴黎南部的城市——奥尔良8英里 。说起这座城市,人们便会想起圣女贞德。五百年前,她曾解了奥尔良之围。小时候,姐妹俩总觉得自己出生于法国最大的家族。因为,公寓里住了近五十个孩子。最小的才出生几周,最大的有17岁了。他们住在第三层到第五层的宿舍里。有的孩子友好和善;有的暴躁易怒;有的性情羞涩;有的横行霸道。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孤儿。无论是他们睡前聊天儿的声音,还是清晨跑动的声音,抑或他们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赤脚小跑而发出的尖叫声,即使是在一楼的家庭宿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西蒙妮与阿黛勒和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她们却莫名觉得难以融入这一群体。直到姐妹俩长大后,她们才真正明白这种感受。

杜兰德夫妇是姐妹俩的亲生父母。他们在婚后建立并经营了这所孤儿院,他们一直坚持严格的孤儿接纳政策。夫妇俩去世后,姐妹俩便接管了孤儿院。她们无私地照料着这些被遗弃在人间的孩子。不仅如此,她们还一改往日严苛的政策。

“我们十分愿意接纳那些没人照料的孩子,”她们宣称,“无论肤色、种族和信仰。”

出乎意料的是:西蒙妮和阿黛勒几乎形影不离。她们每天会一起在庭院里散步,检查花坛的情况,并给园丁一些指导。除了外貌,姐妹俩的明显差异在于:从白天醒来到夜晚入眠,阿黛勒似乎总是滔滔不绝;但西蒙妮却寡言少语。即便张口,也只是吐出寥寥几个字,好像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消耗能量,都珍贵得不能浪费一样。

在母亲去世近一个月后,皮埃罗见到了杜兰德姐妹。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戴着新围巾——那是布朗斯坦太太前一天下午在拉菲德百货买给他的临别礼物。他要在奥斯特里茨车站搭乘离开的火车。布朗斯坦太太、安歇尔和达达尼昂都来为他送别。皮埃罗每迈出一步,心情就低落一分。他还没有走出妈妈离世带来的痛苦。那时的他既害怕又孤单,他多希望自己还有达达尼昂能与他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啊!其实,葬礼结束后的几个星期里,他一直住在安歇尔家。安息日那天,安歇尔和布朗斯坦太太要去教堂,他请求与他们一同前往。但布朗斯坦太太说,他最好别去,他可以带着达达尼昂到战神广场逛逛。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天下午,布朗斯坦太太带一位朋友来家中做客。皮埃罗无意中听到了那位客人说:她有一位表亲,最近领养了一个异教徒的孩子,那个孩子很快就融入了大家庭。

“问题不在于他是异教徒,鲁思。”布朗斯坦太太说,“问题是,我实在没有能力抚养他。你也知道,我并不富裕,李维留给我的并不多。噢,表面上我过得还不错,我也努力过生活,但寡妇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且,我必须为安歇尔着想。”

“当然你应该先照顾好自己。”那位女士说,“但就没有别人能……”

“我试过了,相信我,我和我能想到的所有人都谈过了。那你意下……”

“恐怕不行,真对不起。我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再说,犹太人在巴黎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不是吗?最好把这男孩送给和他家庭背景相似的人家。”

“也许你说得对。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你当然应该问。你是在尽力为那个男孩着想。这就是你呀!这就是‘我们’呀!事已至此,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今晚吧。虽然有些难以启齿。”

皮埃罗回到安歇尔的房间。他用字典查了查“异教徒”这个词,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明白刚刚那段对话的真正含义。他坐在那儿许久,两手来回抛掷安歇尔挂在椅子后面的那顶圆顶小帽。布朗斯坦太太来房间和他说话时,这顶圆顶小帽正戴在他的头上。

“快摘下来!”布朗斯坦太太厉声说道。她走上前,一把扯下那顶帽子,把它放回原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布朗斯坦太太厉声斥责。“以后不许再玩这样的东西。它不是玩具,它很神圣的。”

皮埃罗一言不发,他感到既尴尬又不安。他不能去教堂,不能戴他最好朋友的帽子。很显然,他在这儿并不受欢迎。当布朗斯坦太太告诉皮埃罗她要送他去孤儿院时,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对不起,皮埃罗。”布朗斯坦太太向皮埃罗解释完一切以后说,“但这家孤儿院的声誉不错。我相信你会喜欢那儿的。也许不久后,你就会被一户好人家收养。”

“那达达尼昂怎么办?”皮埃罗低头看了看这只还在地上酣睡的小狗。

“我们可以照顾他。”布朗斯坦太太说,“他喜欢骨头,对吗?”

“他爱吃骨头。”

“好的,多亏了亚伯拉罕斯先生。他说他每天都会免费给我一些骨头,因为他和他的妻子非常欣赏你的母亲。”

皮埃罗继续沉默着。他知道假如命运相反,妈妈一定会收留安歇尔。无论布朗斯坦太太如何解释,这件事一定与他是异教徒的事实有关。现在,他只是害怕独自一人生活。他感到很悲伤,安歇尔和达达尼昂还可以相互依靠,但他却是一个人。

离别的那个上午,皮埃罗比画着。但愿我不会把它忘了。当时,布朗斯坦太太正在给他买单程票,而他和安歇尔在候车厅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