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3/20页)

“他生病了。”埃米莉用手抚着脸说,“我们爱的人生病了,我们应该帮助他,让他尽快好起来。但前提是他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但如果他不愿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皮埃罗,我们搬走好不好?”

“我们三个人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只有你和我。”

“那爸爸怎么办?”

母亲叹了口气。皮埃罗看到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我不知道,”她说,“我只知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皮埃罗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五月一个温煦的清晨。那时,他刚过完4岁生日。厨房里到处都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空酒瓶。父亲一边用手捶着头,一边大喊着“他们在那儿!他们全都在那儿!他们来找我复仇了!”之类的话。皮埃罗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从碗柜里拿出盘子、杯子和碗,将它们摔了个粉碎。母亲用双臂拦住他,并恳求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他扇了她一耳光,嘴里喊着些不堪入耳的话。皮埃罗捂着耳朵,和达达尼昂一起跑进了房间,藏在了衣柜里。皮埃罗全身颤抖,强忍着泪水,因为他知道达达尼昂不想看到他有一点儿不开心。小狗呜咽着、蜷缩着躲进了男孩的怀里。

皮埃罗在衣柜里躲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当他从衣柜里出来时,父亲已经不见了。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的脸上有些瘀青,还有些血迹。达达尼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下头舔着她的耳朵,试图叫醒她。

皮埃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鼓起所有勇气跑到楼下安歇尔家。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一直指着楼梯。布朗斯坦太太透过天花板已经听见了楼上的动静,但她不敢妄加干涉。皮埃罗一来,她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

皮埃罗和安歇尔面面相觑。一个说不出,一个听不见。皮埃罗发现身后有一沓纸。他走过去,坐下来,开始阅读安歇尔的新作品。他发现,沉浸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是一种惬意的解脱。

接下来的几周,父亲杳无音信。皮埃罗既渴望、又害怕父亲回家。直到一天早晨,父亲的死讯传来。据说,他扑倒在一趟从慕尼黑开往彭茨贝格的火车下,自杀了。彭茨贝格是父亲出生并长大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皮埃罗回到房里,锁上门,看着正在床上打盹儿的小狗,异常平静地说道:

“爸爸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达达尼昂。”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以我为荣。”

后来,亚伯拉罕斯夫妇给埃米莉提供了一份餐厅侍者的工作。在布朗斯坦太太看来,这份工作并不体面——这不过是让埃米莉接替亡夫生前的工作而已。但埃米莉知道,她和皮埃罗都需要钱,于是她满怀感激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皮埃罗放学回家会经过那家餐馆。每天下午,当店员们来来回回地忙碌时,皮埃罗就待在楼梯下的小屋子里画画和读书。休息时,店员们会谈论遇到的顾客,有时也会跟皮埃罗开玩笑。而亚伯拉罕斯太太总是会给他端上一碟当天的特色套餐,以及一小碗冰激凌。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从4岁到7岁,每天下午,当母亲在楼上忙活时,皮埃罗就坐在那间小屋子里。虽然他从未提过父亲,但他每天都会想象父亲站在那儿的情景:早晨换上工作服;收工时清点小费。

多年以来,皮埃罗每当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都不免思绪万千。父亲的离开让人悲伤,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充满了幸福。他还有许多朋友,而且上了一所令人满意的学校。巴黎一片欣欣向荣,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活力。

1936年埃米莉生日,本该是高兴的一天。但那天却成了一场悲剧的开始。那天晚上,布朗斯坦太太和安歇尔端着一个小蛋糕,上楼为埃米莉庆祝生日。当皮埃罗和他的朋友大口啃着第二块蛋糕时,母亲相当反常地咳嗽起来。起初,皮埃罗以为母亲只是噎着了,但咳嗽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喝了布朗斯坦太太递过来的水,咳嗽才渐渐停止。她逐渐缓过来了,但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她用手按着胸口,似乎正受疼痛折磨着。

“我没事。”她的呼吸开始平复,“就是着凉了,没什么大碍。”

“但是,亲爱的……”

布朗斯坦太太的脸色很苍白,她指着埃米莉攥在手上的那块手帕。皮埃罗瞥了一眼,当他看到手帕上的三点小小的血渍时,大吃了一惊。母亲也盯着血渍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手帕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她将双手放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捋了捋裙子,勉强笑了笑。

“埃米莉,你真的没事吗?”布朗斯坦太太也站起来。

皮埃罗的母亲迅速点了点头。“真的没事。”她说,“也许只是喉咙感染了。我现在有些累,也许我该去睡觉了。谢谢你们为我准备的蛋糕,你们想得太周到了。但是,能不能请你和安歇尔……”

“没问题,没问题。”布朗斯坦太太回答道。她轻轻地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膀,着急地准备离开。皮埃罗从未见过布朗斯坦太太着急成这样。“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踩几下地板,我立刻就上来。”

母亲那晚没再咳嗽,之后的几天也是如此。但后来,在餐厅工作时,她却突然晕倒了。她被送到楼下,当时皮埃罗正在和其他服务员下着象棋。这一次,她面色惨白,手帕上全是血,汗珠不停地从她的脸上滑落。蒂博医生赶到了,见状立即叫来了一辆救护车。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躺在巴黎主宫医院的病床上,接受医生的仔细检查。主治医生们窃窃私语。他们压低音量,语气间充满焦虑。

那晚,皮埃罗住在布朗斯坦家。他和安歇尔分头睡,达达尼昂则趴在地上打起鼾来。他非常害怕。他本可以向朋友倾诉今天发生的一切。但在黑漆漆的夜里,他的手语再好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都去探望母亲。母亲的呼吸似乎一天比一天困难。那个周日下午,只有皮埃罗一人守在她的病床前。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完全停止。她原本紧握着皮埃罗的手渐渐松开,然后头滑向一侧。她的双眼是睁开的,但皮埃罗知道,她走了。

皮埃罗镇定地坐了几分钟,然后,静静地将病床旁的窗帘拉上。他再一次坐回床边,握着母亲的手,不愿离开。

最后,一位年长的护士来了,她看着已经离开的埃米莉,告诉皮埃罗,她需要将埃米莉移送到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为她准备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