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第2/4页)

我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鸟忽又展翅,向内院方向飞去。我顾不得其他,撒开两腿紧跟在它后面。

于一只破屋檐上,画眉落脚,梳理翅上羽毛。二嫂也跑来,扬头指着头顶道:“它在那呢!快去捉呀,再不捉可就飞走了!”

“鸟是你放走的。”我心中不快道,“要捉的话,也该是你去!”

“我不是富态嘛。”她赔笑道,“你生得瘦,身子比我灵巧。”

侧墙之下有一口合盖水缸。“那里装的什么?”我问二嫂。

“一缸水而已。”她催促道,“你小心点,不会有事。”

我小心翼翼踩上缸沿,伸出胳膊左右摸索。

“再伸出去一点,就快抓到了。”二嫂在下面吆喝道,“停,停,就在那里!”

我屏住气息,奋力一抓,身子却猛然失衡,随脚下水缸一同滚落在地。

“那可是上好的药酒!”婆婆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泡上这么一缸,花了多少年工夫?现在倒好,被你这么一摔,全没了!”

我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一旁景名瞧我可怜,便劝慰道:“娘,灵绣刚过门,不懂规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次吧。”

“饶了她,那药酒谁来赔?”婆婆气得直颤,“第一眼起,我就知她不是省油的灯。”

景名千求万谢,终把我带出门。一路上,他默不吭声,脸色铁青。

我捏紧衣袖,好一会才开口道:“其实景名,这事怪不得我……”

“那怪谁?”

“都是二嫂的主意,她让我站到缸上捉鸟。”

“她让你捉,你就捉?”景名怒道,“你也老大不小,做事怎还像稚童似的?”

“不是你说的,要我和家里人处好关系?”

“我让你融洽关系,没让你触怒老太太!”景名怒不可遏,“今日要不是我去求,天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房。”

那之后,景名整顿车马,独自去台州购货。我留在陶家闭门不出,一连几天在室内以泪洗面。

某一日,天色放晴,我推开房门,去园子里赏花。银杏树上,我又看到阿顺吹笛。

他见到我来,眨眨眼,似在同我打招呼。我倚在树旁,听他忽长忽短气息,心中蓦地一动,开口道:“你那样吹不响的。”

他放下笛子,茫然看我。

“吹笛要用巧劲,不是蛮力。把笛子给我,我给你做个样范。”

他犹豫了片刻,飞身下树,一跃来到我身前。我接过竹笛,衔在唇边,润丽乐音迭迭而起。

笛声悠扬,回荡在院落墙围间,一曲过后,我放下竹笛,对他笑笑。

阿顺瞪大眼睛,拍手道:“绣姐姐,你吹得真好!”

“过去在家时,曾经摆弄过这东西。”我说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当然想!”他面露喜色道,“可绣姐姐的家不是在这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

那日之后,我每日都去那棵银杏下,亲手教阿顺吹竹笛。

在我指引下,不出几日,阿顺就能吹得小段小段琶音。

一次,我随口问这支笛子从何而来,他得意道:“是我亲手做的!”

“这么厉害?”我惊叹道,“那竹子又是哪来的?”

“我去烂柯山里砍的。你不知,为这根竹子,我整整花费一天时间!”

烂柯山?我想起景名讲的故事,便问阿顺:“我听人说,烂柯山里住不老不死之仙,人若进去,怕只待一会,再出来已是百年之后。”

“绣姐姐,这你也信!”阿顺笑道,“我在山中待一整天,没见过什么仙人。”

半月后景名回来,我听闻消息,亲自跑去迎接。

日上三竿,才听见一串铃声由远及近,不时间,景名现身巷头,面带笑意,牵骡马款款而来。

“怎样,有没有想我?”他松开缰绳,搂住我腰身,似乎忘记先前的不快。

马儿驻在墙垣边,悠闲咀嚼嚼袋中草料。

“来去顺利吗?”我问道,“你这次似乎没装回太多东西。”

几辆马车空荡荡。

“货品大多涨价,没购太多。”他说道,“你且回房,我要安顿一个朋友。”

我才留意,车队末尾,一个瘦削男子正呼呼大睡,头上盖一顶破烂草帽。

“他是谁?”我问道。

“一个入伙的。”他眼神飘去远处屋檐,说道,“我把他送至客栈,去去就回。”

自始至终,那男人不曾露出容貌。而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男人竟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自捉鸟一事后,我再未同二嫂说过话,如若撞见,只抛去冰冷眼神。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还免去不少烦恼。

一日,我对镜梳妆,胃中忽感一阵恶逆,跑去屋后呕吐,原来自己早有身孕。

我把此事告诉景名。“是真的?”他先一愣,随即把手覆上我腰间,说道,“从今往后,你可要多注意身体。”

“就没有别的话要说?”我问。

“好好休养,早生贵子。”他随口道,“我嘴上笨拙,说不出漂亮话。”

我不吭声。

“对了,娘子,你可否匀我些钱花花?”他问道。

“为何找我要钱?”我反问道,“店里进账,不都在你手上?”

“我刚购进一批货。”他讪笑道,“钱都花在那上面了。”

“那你用钱作甚?”

“看守店铺,难免需要银两——这几日,我可能得晚归。”

我没说什么,打开妆奁,掏出张银票递与他。景名见钱眉开眼笑,在我额上亲了一口。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怀孕后,我丢掉一些活计,空闲时去树下教阿顺吹笛。

那时,他已能断续吹出一支曲。我带笑听着,乐音一落,拍起手掌叫好。

“都是绣姐姐教得好。”他垂下竹笛,羞赧道,“要不是你,我现在连笛子都吹不响。”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都是你苦练的结果。”

“绣姐姐谦虚了。”他吐吐舌头道,“对了,为何这几天,你一直陪我到这么晚?”

“你景名哥哥说,最近生意忙,须多花些时间在店里。”我揪着草秆,“他不回来,我就只能到这里找你玩。”

“可是,”阿顺迟疑道,“我那天出门,见店门是关的。听旁人说,他像是去客栈找什么人。”

我心中猛地一惊。

“怎么会?”我颤抖道,“那客栈在哪?快带我去探个究竟。”

出了家门,向西走两刻钟工夫,看到一片稀落灯火。丁字口处,一间两层木屋昂然而立,招幡上写四个字:衢通客栈。

阿顺指那里道:“绣姐姐,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推开门,便听一片人声鼎沸。楼梯下几个男子围桌而坐,注视面前骰筒。我凑到近旁,打量各人面孔,忽快步上前,扯起一人衣衫道:“陶景名!你不是生意忙不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