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atro(第2/3页)

我站起来。“我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接你,凯西。”

“要等你一起吃午饭吗?”克里斯蒂问。

“不用了,我不知道要忙多久。”

坎多岛的城区是一片宽阔地带,一条高速路从中穿过。城区位于岛西南端的跨海桥附近,1960年人们让它焕然一新,建造了现代化的加油站、滨海汽车旅馆、餐厅、礼品店、航海用具店、船坞和邮局。

我在巨大的埃索加油站里停车,加油站经理在柜台后面填库存清单。他是个弯腰驼背、满脸皱纹、形容枯槁的人,一头看似布满灰尘的黑发,他叫洛罗·乌提斯。他招呼我,带着售货员惯有的审慎目光。

“乌提斯先生,我叫麦基。我想了解一下一个叫安布罗斯·艾伦的人眼下在什么地方。我们的记录显示他为你工作了几个月。”

“小艾伦,没错。他在这工作过。有什么事吗?”

“例行公事而已。”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纸,看了看,又放回去,“三月份他在迈阿密海湾道酒店,有一张两百一十二美元二十美分的账单没付清。酒店把这事交给我所在的机构去处理,他当时登记的地址是坎多岛。”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坏牙。“大概是小艾伦先生疏忽了。你要是碰到他,说不定他掏出身上的零钱,就把账还了,还会给你一大笔小费,麻烦你跑了这么一趟,先生。”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乌提斯先生。”

“他二月份从这辞职,然后突然间发了大财。”

“他继承了遗产吗?”

“这不好说。大家对他的钱有不同说法。他走了一个月,然后开着一艘自己买的大游船回来,穿着新衣服,带着银币那么薄的金表。要我说,是一个女人给了他钱。他是那种能让女人想都不想,就为自己做事的男人。他一来这里,就搬过去和巴里家的姑娘一块住,真像那么回事。那时候她们的老妈还在世,去年的事。她们运气很差,两人都是。凯西是个非常好的小姑娘,但艾伦很快就搞上了她。艾伦有钱了,就把她甩掉,搬到阿金森太太家里。她以前是这里的老顾客。我以为她绝对不会接受这种事,但她接受了,也让我丢掉了一个顾客。天知道艾伦现在在哪,但也许阿金森太太知道,如果你能让她和你谈谈艾伦。我听说她对这事很敏感。这边的人恐怕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小艾伦了。”

“他是个让你满意的员工吗,乌提斯先生?”

“如果不满意,我不会留他。是啊,他干得不错。他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忙的时候能帮上不少,也很会修东西。这一行喜欢他这样的人。他总是面带笑容,也总会给自己找事情做。他对女顾客,好看的那些,也许有点过于殷勤了,喜欢搭讪,但没人投诉。说实话,他辞职我很遗憾,这年头,找的人都不愿干活。”

“在钱方面,他靠得住吗?”

“我觉得没问题。他走的时候,没欠任何人钱。就算欠了,他回来的时候也一定能还清。我觉得他是从阿金森太太那里搞来的钱。如果真是这样,那是阿金森太太的问题,不关我的事。”

“在哪能找到她?”

“看到路边房产中介的大招牌吗?走到它后面右拐,一直走到海边,再向右拐,右边第二幢房子就是她家,一幢又低又长的白房子。”

在我看来,她的房子属于那种冷漠的佛罗里达住宅,全都是瓷砖、玻璃、磨石子地面加铝合金,就像冰冷的外科手术。每一幢房子仿佛只是一处复杂的过道、一条长廊、一个入口,通向永远无法建成的温暖与私密之地。停在这些门前,你会感到自己在等待。你感到一扇门会打开,召唤你进去,经受骇人的遭遇才会被放走。这些房子没有一点家居生活的味道。搬空之后,它们给人一种血迹刚刚冲刷干净的感觉。

院子里,干枯的杂草丛生。一辆脏兮兮的白色雷鸟停在双车车棚里。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立在院中,上面说,杰夫·波卡乐意向任何人出售这所住宅。我站在大门前,用拇指按下塑胶按钮,听见屋里响起铃声。我听见凉鞋踩在瓷砖上,由远及近,发出微弱、急促的“吧嗒”声。白色的大门猛地甩开,我对阿金森太太的想象彻底烟消云散。

她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她的皮肤极为细腻,像小孩或模特的皮肤那样半透明。曼妙修长的双手、柔美的手腕、浮动的黑发,还有丰富敏感的瘦长脸庞,令她在粗陋的人类中显得太美好、太高贵、太精致。她有一双大眼睛,深色的双眸,眼角上翘,两眼分得很开。她穿着深色的百慕大短裤、凉鞋、清爽的蓝白上衣,不戴任何首饰,抹着淡淡的口红。

“你是谁?你想干嘛?你是谁?”她的声音轻而快,紧绷着,嘴唇在颤抖。她似乎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正竭力自持。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白兰地味和不稳定感,她的眼睛快速游移,无法聚焦。

“阿金森太太,我叫崔维斯·麦基。”

“是吗?是吗?你想干嘛?”

我表现出友善的样子,这个我很在行,我的面相对此很有帮助。我有一张古铜色的美国人的脸,眼睛明亮、牙齿洁白闪光、脸庞宽阔、棱角分明、令人信赖,眼角带着民间英雄式的皱纹,必要的时候,还会露出羞怯动人的笑容。有人曾对我说,我暴怒起来像个地狱来客,这我就不知道了。自我想象中,我一直把自己看作西部片里那个英勇无畏的工程师,身处险境、肩中毒箭,依然将桥梁架到河上。

于是我表现出友善的样子,物尽其用。很多银行劫匪的样子相当令人信赖,所以你得用自己的脸变出不同的脸,扮演各种角色,见缝插针。于是,在你的一生之中每一天与每个人的每一次交流中,你察觉他们想要你什么样,你就变成什么样,或者,如果你有相反的动机,就变成他们不想看到的样子。做不到这点,你就无处可藏。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没有预约不看房。当初是这么说好的,对不起。”

她们就读史密斯、瓦沙、韦斯利等名校之前,就在家里学会了这样的语调和措辞。

“我想和你谈谈小艾伦。”

我可以想象出五十种可能的反应,但她的反应与所有的可能相距甚远。她的眼睛钝了下来,窄窄的鼻孔翻起,嘴巴张开,似乎在作呕。她失去了仪态,丑陋地站着。“就是这事,嗯。”她拖长了声音,“没问题。我是赠品吗?还是你打算付钱?”她转身跑开,跑到客厅尽头左转,滑了一跤,差点跌倒。视线之外的一扇门嘭地关上。我站在寂静里。接着传来模糊的干呕声,微弱、遥远,饱含痛苦。正午的太阳灼烧白色的房子。我踏进房子的暗影,空调的凉风吹来。我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