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

艾达和鲁比当天上午达成的共识如下:鲁比搬来农场住,指导艾达怎样经营农场,报酬则基本没有。她们大多数时候将一起吃饭,但鲁比不喜欢与任何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以她决定在老猎房里栖身。吃完她们的第一餐鸡肉面团汤,鲁比当即返回家中,把所有值得带的东西都用一条被子包起来,手抓被角往肩膀上一扛,头也不回地朝布莱克沟走去。

两个女人最初的几天都用来对农场的情况进行调查,她们各处巡视,按紧迫程度一一列出所有需要做的事情。鲁比的眼睛一刻没闲着,对什么都要心里有个数。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她说,是种一个秋菜园。艾达跟在后面,鲁比不停地说,她就不停地记。笔记本此前只接纳过她的零散诗行、生活感想和一日的大事,现下却写满了这样一些条目:

马上要做的:开一个秋菜园——萝卜、洋葱、卷心菜、生菜、其它青菜。

卷心菜籽,我们有吗?

尽快做的:把牲口棚上的木瓦补齐,家里有榔头和铁楔吗?

买一些瓦罐储存西红柿和豆子。

拣草药做成给马打肠虫的药丸。

等等,等等。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鲁比明显是不想让任何一寸土地闲着。

秣草割得不够勤,鲁比说,草场有被大戟、蓍草、豚草侵占的危险,但现在抢救还不算太晚。玉米地撂荒几年倒是正好,现在可以翻耕了。鸡舍还不错,就是鸡太少。按她的估计,储菜屋里的菜窖浅了有一英尺,如果不加深,恐怕一场酷寒就会把土豆冻坏。要是能在菜园旁边做一些葫芦巢,招几窝紫崖燕,乌鸦就不敢来了。

鲁比的建议涉及方方面面,而且似乎永远没有到头的时候。她打算在不同的地块间进行轮种,正在考虑轮作的步骤,还计划建一个小平轮水磨,用溪水做动力,这样等她们收了玉米,就可以自己磨玉米面和玉米碴,省得再让磨坊主抽走十分之一。一天晚上,临摸黑走回棚屋前,她说,咱们得养点珍珠鸡,我也不爱吃煎珍珠鸡蛋,但拿来烤糕点还是可以的。就算鸡蛋丢掉不要,身边有几只珍珠鸡也是个好事,它们的用处很多,能看家,而且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吃光一垄菜豆上的虫子,且不说光是看着它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够让人舒心的。

第二天一早,她提到的第一件事是——猪。树林里会不会有从你家跑掉的猪?

艾达说,没有,我们从来都是买火腿。

——猪可远远不是只有两条后腿啊!鲁比道,单说猪油吧,我们就需要很多。

尽管门罗管农场的时候一向无所事事,要做的事情之多却远远超出了艾达的预想。开初某次在农场上徒步察看情况时,大大的苹果园让鲁比倍感惊喜。果树是布莱克一家栽培的,刚刚才现出一点疏于管理的迹象,尽管最近没人给它们剪枝,树上却结满了即将成熟的果实。

——等到十月,鲁比说,我们可以用这些苹果换许多东西,冬天可就好过多了。

她驻足想了片刻说:你应该没有榨汁机吧?当艾达说好像确实有一台时,鲁比高兴得欢呼起来。

——发酵苹果汁身价比苹果高多了,她说,我们只需把它造出来就是。

那片烟田也让鲁比很是开心。春天的时候,雇工经门罗首肯,给自己种了一小片烟草,尽管一夏天几乎没人管,田垄里杂草丛生,亟待掐尖和除掉根出条,烟叶却长得又高又大,而且没生虫子。鲁比相信烟叶能在无人伺弄的情况下长得这么壮实,肯定是因为种的时候完全遵照了星相。她算计着如果运气好,她们有可能捞到一次小丰收,还说如果把烟叶烤了,用糖浆水泡过,再压制成板烟,就可以拿去换种子、食盐、酵母以及其它她们自己生产不了的东西。

易货交易让艾达非常放心不下,因为她完全是个外行,但金钱经济却又突然显得如此遥远。出于合作与信任的精神,她把自己山穷水尽的财政状况向鲁比和盘托出,告诉她两人可以用来维持生计的钱少到什么程度。鲁比一听却说,我长这么大,手里最多就拿过一块钱。艾达看出,尽管资金紧张让自己忧心忡忡,对鲁比来说却是一分钱没有也无所谓。鲁比一向对花钱买东西有疑虑,能免就免,即使在最好的年头,也对金钱充满戒惧,尤其与打猎和采集、种植和收获相比,它远没有后者那么塌实牢靠。目前的局势在很大程度上验证了鲁比对金钱最糟糕的看法。纸币贬值太快,其实已经很难用它买到什么东西了。她们第一次一起进城,就被高得出奇的物价吓了个半死,买一磅苏打要十五元,一纸板三零号针五元,一刀书写纸十元。一匹布要五十元,但她们实在是买不起了。鲁比说如果自己有羊,就根本不用花钱买布,她们可以自己动手剪毛、梳毛、纺线、卷线、染色,把毛线织成衣料来做裙子和衬裤。艾达唯一能想到的,是鲁比随口说出来的每一个步骤,都意味着连日的艰苦劳动,最终换来几码像麻袋片一样粗糙的布料。钱会让一切简单得多。

但即使她们有钱,说实话,店主们还不情愿要呢。因为很可能不等他转手花出去,钱就又贬值了。人们普遍的感觉是,纸币应该尽快花掉,要不然很可能就会跟糠一个身价了。鲁比似乎对此洞若观火,她满脑子的计划,要让布莱克沟适应情势,养活自己。

不久鲁比就琢磨出一个计划。她让艾达自己来选。在清查农场状况时,鲁比看到只有两件东西又值钱又方便运送,而且并非必需品——马车和钢琴。她相信用其中任何一样,都可以换到她们过冬所需的几乎全部东西。艾达在心里权衡了两天。有一次她说,让那么棒的一匹花斑骟马落到拉犁的份上,真是很不堪的事。鲁比说,不管你选什么,它都得下地干活,这里谁都一样,它也必须挣出自己那份口粮。

最后连艾达自己都有些吃惊,她竟然选择了放弃钢琴。不过话说回来,她弹琴的技巧并不特别高明,而且最初学琴本来也是门罗的主意。他非常上心,为此专门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跟他们住在一起。老师是位小个子,叫蒂普·本森,此人没有一份活能干长,因为他总是忍不住要爱上自己的学生。15岁的艾达也未能幸免。一天下午,她正在试着弹一节难度很大的巴赫的作品,本森一下跪倒在琴凳旁,把艾达的双手从琴键上拉过来,手背按到自己的圆脸蛋上。当时他不过24岁,身材矮胖,手指却极为修长,与个头不成比例。他噘起红嘴唇,在艾达的手背上狂热地亲吻。换作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可能会趁机寻寻开心,暂且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但艾达当即起身告退,直接去找门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到吃晚饭的时候,本森已经卷好铺盖走人了。门罗随即为艾达另聘了一位音乐教师,是个老处女,衣服上总有一股脑油味,还有腋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