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第4/5页)

当然,在她此前的生活中,艾达留意的只是桌子上的食物,却甚少关心它们是怎么来到饭桌上的,因为门罗一向花钱雇人来种菜园。鲁比把她的这个习气掰了过来。头一个月的每一天,鲁比似乎都在驱使艾达面对吃饭、生活中的粗俗与辛苦。她揪住这一点不放,逼着艾达认清道理。艾达不想干活,鲁比就逼迫她干,让她穿粗布衣服,用手去土里抠菜,直到她的指甲变得又粗糙又肮脏,在艾达看来简直和走兽的爪子差不多;鲁比还让她爬到熏房上盖木瓦,屋顶又高又陡,天边冷山那锥形的绿色山峰似乎都在旋转。鲁比把艾达成功地搅出黄油看做自己的第一个胜利;她第二个胜利是发现艾达出去锄地时,不再总是往口袋里揣上一本书。

鲁比坚决不肯把所有的恶心活都自己一人包办,她让艾达将挣扎的母鸡按到砧板上,用斧头砍掉它的头。当鲜血淋漓的无头鸡学着醉鬼老一套的把戏,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绕圈时,鲁比指着它说,这就是你的粮食。

艾达之所以肯听从鲁比的驱策,是因为她心里隐约地知道,她能雇到的任何其他人,都会在某一天厌倦离开,让她失望。而鲁比绝不会把她抛下。

只有在晚饭后,等盘子都刷完放好,她们才有片刻的休息。这时两人会坐在门廊上,艾达拿着书,一直朗读到天黑。书和书中的故事对鲁比来说都是十足新奇的东西,所以艾达觉得,最好是从头开始。在让鲁比大概明白希腊人是谁之后,艾达开始给她读荷马。通常,她们每天晚上读15到20页。然后,当光线变得太暗,空中飘起蓝色的阴霾,艾达就把书一合,引逗鲁比给她讲故事。过了几个星期,她终于拼凑出鲁比经历的大致轮廓。

照鲁比的说法,她可是真正的穷出身,每次做饭用的油,就跟你拿肉皮在煎锅底蹭两下差不多。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叫斯特布罗德·西武斯,是当地一个臭名远扬不务正业的酒徒。他们住在一个没有地板的棚屋里,比带屋顶的猪圈好不了多少。棚屋很小,怎么看都像是临时对付住的地方。唯一使它与吉普赛人的大篷车有所不同的是,它没有轮子和地板。鲁比所谓的床,不过就是一个木架子。她用一个旧褥套当床垫,里面填着晒干的苔藓。因为没有天花板,头顶直接对着房盖上一层层交叠的木瓦,许多次,鲁比早晨醒来,发现被子上积了一寸厚的雪。是被风从木瓦翘起的缝隙中吹进来的,像筛过的面粉。在这样的早晨,鲁比发现小木屋还有一大好处,只要燃几把细枝,就可以让它很快暖和起来。但斯特布罗德建的烟囱着实不好用,吸力太弱,在屋里熏火腿都行。除非是天气极为恶劣,不然鲁比更愿意在屋后的一个凉棚下面做饭。

然而,尽管棚屋又小又简陋,斯特布罗德仍是懒得修缮。如果不是有个女儿拖累,他可能早就高高兴兴地住到树洞里了,因为按照鲁比的评价,一只有记忆的动物,已经是他可能对自己做的最高褒扬了。

一旦到了可以照顾自己的年龄,鲁比就得自己找饭吃了,而在斯特布罗德的观念中,学会走路基本上就等于能照顾自己。还是一个幼儿,鲁比就开始在树林里四处觅食,沿河向好心人家讨饭。鲁比最美好的童年记忆是有一次,她顺着河边的小路上行,到莎莉·斯万哲家讨一点白豆汤喝,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睡袍——几年来鲁比一直穿着它,即使是在白天——被路边的一株黑刺李钩住了。棘刺有鸡脚上的足刺那么长,她怎么也脱不开身。那个下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片片阴云从头上掠过,天空越来越灰暗,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夜幕降临,五月的新月如钩,周围一片黑暗。四岁的鲁比,就这样被黑刺李钩住,在野外度过了一晚。

那段黑暗中的时间是对鲁比的一次启示,从此永远留驻在她心里。河岸上漂浮的雾气很冷,她记得自己瑟瑟发抖,哭了一会儿后开始大声呼救。她担心被从冷山上溜下来的豹子吃掉。听斯特布罗德的酒友们说,豹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把一个孩子抓走。他们还说,山里到处是饥饿的猛兽,它们都喜欢吃孩子肉:觅食的熊,四处游荡的狼。山里还有许多恶鬼,它们会以各种形象出现,每一种都非常可怕。它们会把你抓走,天知道会让你受什么罪。

她还听切诺基老太太们说起吃人的鬼魂。它们住在河里,吃人肉,在天快亮的时候偷偷把人抓走,带到水里。孩子肉是它们最钟爱的食物。每次抓走一个人,它们就给他留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在地上徘徊,还能说话,但并没有真正的生命。它将在7天以后萎缩死亡。

夜晚唤起了所有的恐惧,小鲁比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冻得身上发抖,不停地抽泣。最后,那些吃人的东西似乎全部出现在眼前,来捕食这个无助的孩子,鲁比吓得几乎透不过气。

但后来,她听到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对她讲话,语声好像来自哗哗作响的小河,但并不是吃人的魔鬼。它似乎是某种产生于土地或天空的温柔的力量,或者是一个动物的精灵,一个把她置于自己羽翼之下的守护神,从那一刻起一直眷顾着她的福祉。她记得当晚从头上树枝的缝隙中走过的每一颗星星,记得那个温和的声音直接对着她的心坎说出的每一个字。它安慰她、照料她、保护她度过黑夜。虽然穿着薄薄的睡袍,她却不再颤抖,也不再抽泣。

第二天早晨,一个钓鱼的人帮她摆脱了荆棘。她回到家,没有对斯特布罗德提过一个字,他也没问她去了哪里。但那个声音,仍然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此后,她就像出生时脸上带着胎膜的人那样,能知道别人永远不会知道的东西。

待鲁比长大一些,父女两人就靠她在他们的一小片地上种出的东西过日子,幸亏那地还没有陡到不能耕种的程度。至于斯特布罗德,他则把时间花在别的地方,经常多日不见踪影。他会徒步40英里去参加一个舞会。前脚听到一点舞会的风声,他后脚就上路了,带着他的小提琴,尽管仅能勉强拉出几首不走调的曲子。于是,鲁比可能又会连着好几天见不着他。没有这方面的娱乐,斯特布罗德就去钻树林子。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去打猎。但他只是偶尔打到一只松鼠或土拨鼠,带回家炖着吃。斯特布罗德的志向从没有上升到鹿的高度,所以,打不到啮齿类动物的时候,他们就吃栗子、大黄、商陆,以及其它鲁比能采集到的野果。因此,基本上可以说,他们的食谱主要是喂猪的槲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