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中国新年(第4/7页)

他们弄到的钱不少——一堆堆五块十块的钞票。这很能说明中国人对教育的尊重,而你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赚钱;我不能想象这种骗局在美国会引起多少回应。至少它看上去像个骗局;在过去的两周里,我注意到其中有两个男孩显然是一起工作的,合用一套制服,以及证件。他们轮换着上班,而我总是留意到,其中一个人会在旁边观察他朋友讨钱。我的印象上,在节日的好心情中,他们很容易一天弄到一百块钱。这比呆在家里看电视的产出高多了。

我搭上公交车,去到一家佛寺,它在长江河谷之上,去看和尚算命。那是涪陵唯一一座真正的寺庙——人们告诉我,在文革前,这个地区有超过三百家寺庙与神龛,但现在只有三家了,其中一家是佛寺。通常庙里只有几个游客,然而在新年的第一天,数百人涌去那里算命。在下方的街道上,小贩们向孩子们卖气球,而其他的孩子们用弹丸枪来射气球。我去到哪儿,都见到喊叫的小孩,挥舞着拳头,而他们的父母买给他们所有想要的东西。像其他的中国节日一样,春节有时看起来像是独子政策社会效应的欢庆。

那是一个晴朗,寒冷的日子,我走在河谷上方的山丘上,有一些人在放鞭炮,装饰旧坟。在下到街的小径上,我路过一个坐在岩石上的男孩。他大约七岁,膝盖上放着一把来福枪。当我经过时,我看他一眼,意思说:可别想射我。我继续往下走。

弹丸击中了我的后背。我已经在留意装子弹的声音,但那枪已经上了膛,我吃了一惊。那小孩早已准备好了,等人经过就射他。

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如果他又一次发射,打中我的胸,我可能会把枪留给他,出于一种变态的尊重,算他胆子够大。然而他僵住了,看着我走近。我已经对这个特殊的节日传统受够了,一把抓过枪,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他惊呆了,有一阵子毫无动静,然后开始哭嚎。我转回头,走远了。在山脚下,我还能听到他的哭声,他的声音还在远处回响的爆竹声之上。

几天后,有些邻居的小孩来玩,我让他们用来福枪在我的寓所内射击。他们会比较在春节里收了多少钱——那是另一个传统,亲戚朋友们会给小孩红包,“红色袋子”,装满了现金。

小王收到了1250元,那大约是一个城市家庭三个月的收入。其他孩子们的进账在八百到一千元之间,除了方思扬,她的钱还不到七百元。她是个可爱的女孩,留着麻花辫,我能看出她觉得很尴尬,节日里才收了这么点钱。有一次,我问道方思扬怎么样,小王简明扼要描述了她的社会阶层。“她家,”他说,“有小鸡和公鸡。”

我给了方思扬和其他人一些美国硬币与明信片,他们走了。小王留在后面,玩着枪。

“我能借吗?”他最后问。

我上次看到小王时,他乃是全副武装,我问他发生了什么。

“我丢了所有的枪,”他说。“我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仔细盯着他,看出他在撒谎。“你家里人把它们拿走了?告诉我真话。”

他站在那里盯着脚看,无语。

“你打伤别人了吗?”

“没有,”他说,但语气不坚决。他垂着头,手指拨弄着枪上的塑料把手。

“如果我给你枪,”我说,“你能保证不去射人吗?”

“我保证。”

我给了他枪,知道自己非常伪善。他是个可爱的小子,而面对小孩时,我就跟中国的父母一样软弱。还有,老实说,我对于他家的成年人可没有多少感情。他们看上去很愉快,然而却从未邀请我过去,而每次他们在楼梯上碰到我时,都会放慢语调,说些很简单的话,好像我是个傻子,或一只狗。他们的意图不坏,我知道,而且这也不足以成为我给他们小孩武装的理由。但我在涪陵容易犯的一个小脾气就是,当地人不把我当人对待。何伟是笨,但也不是那么笨。

小王把枪藏入外套内,我让他出了门。他朝我咧嘴一笑,踮着脚尖走下楼梯。我关了门,轻轻的。几秒钟后,我听到他重重冲上楼梯,砰砰敲门,好像他刚从外面玩回来。

二月里的第一周,我沿江而下去了丰都,去见孔老师和他的家人。他自己的父母在他小时早已死了,所以他总是和妻子娘家的人一起过年,他们住在丰都。

我们一起爬上双桂山的石级,想从高处看看这个地区,几分钟后,我们就越过了那175米的水文标识。我们停下来,俯视这个城市。这是一个灰色的早晨,整个涪陵躺在我们脚下,延展在长江的北岸。这里所有一切都将在新水库到来后淹没,我问孔老师他们家人会去哪儿。

“他们会到江对面去,去新的移民城,”他说。“我们可以吃了中饭后去那儿,如果你想看看它什么样子。”

“他们什么时候搬?”

“还不知道。也许两年后,或者更久。许多细节还不确定。”

“他们得花钱吗?”

“政府给了很多的帮助,但也不是免费的。他们大约要为新房子付点钱,但我想不会很多。也许两千块,或者再多点。”

“他们反对这个吗?”

“不,”他说。“他们想搬。你看到他们现在的房子了——太小了。他们的新房子会好一些,而丰都城也太脏了。又小又拥挤。新城的空间会大得多,而它也不会有丰都那样的交通问题了。这儿很少有人对大坝表示反对。”

这是三峡工程的又一个好处了,对于工程师与城市规划者来说,三峡是一个恩惠,他们终于可以建设一个道路高效,供水通畅的城市了。而我也能看出徐家人为何不在意搬迁;他们的公寓小得让人缩手缩脚,位于一条肮脏的小巷内。但与此同时,我喜欢丰都,虽然我是用一个外国人的眼睛来看它——我喜欢那老式房子煤渍的灰色,狭隘的鹅卵石街道,充斥着车流人流。它是一个老旧的江城,在它的不便利,它的脏兮兮中,有一定的魅力。

徐丽嘉是孔老师的妻子,今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她的妹妹们也都来了父母的房子庆祝。最小的妹妹二十出头,在丰都工作,而中间那个,名字叫徐桦,在厦门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那是中国东海岸一个兴旺的城市。两个妹妹都没结婚。

徐桦带了一只手机,还为生日宴会贡献了三瓶法国红酒。我们吃着郭女士做的饺子,喝了一瓶酒,相互敬酒。饺子非常好吃。红酒不是很好,而徐先生,他五十三岁,在当地一家电厂上班,喝的时候,露出苦相来。但那酒是进口的,而徐桦很自豪地带了它来给姐姐生日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