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挽回的失去(第3/6页)

这次行动必须周密计划才行。不过,要是一切都按詹设想的那样毫无困难地实现了的话,我想游击队员在向伦敦汇报情况时,一定会被骂成一群连战备物资都守不住的蠢货。

在罗伯特讲解任务如何执行时,我的弟弟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我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在很仔细地听每一个字。我们要先到达这个位于城市西边几公里远的农场,告诉那里的人是路易派我们来的,德国人已经开始怀疑藏东西的地方,所以要赶紧将物品运走,我们就是来帮忙搬东西的。农夫们会将存放在他们那里的几箱手榴弹和冲锋枪交给我们。然后我们得迅速将箱子放进挂在自行车旁的小拖车上,溜之大吉。

“整个行动需要六个人。”罗伯特说道。

我就知道克劳德根本没睡着。他听完罗伯特的话之后,噌的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还故意做得像午觉刚刚睡醒的样子。

于是罗伯特问他:“你想参加吗?”

“是的。我已经有了偷自行车的经验,因此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偷武器的工作。这种类型的任务你们应该自然而然地想到我,因为我看上去就像小偷。”

“恰恰相反,正是由于你看上去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所以你才可以胜任,因为没有人怀疑你。”

我不知道克劳德是把这样的评价看作一种赞扬,还是仅仅因为罗伯特直接跟他说话而感到高兴。总之,他终于有了一种不被忽视的感觉,我甚至看到他在微笑。是啊,得到承认,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肯定,对一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精神慰藉。相反,被身边的人忽视则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因为这会让人没有了存在感。

这种感觉对于我们这些隐姓埋名的地下工作者来说更为可贵。我们兵团所有的成员聚在一起,就像一个家庭、一个小社会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存在感。认同感与存在感对我们每个人都非常重要。

克劳德说:“我要加入。”加上罗伯特、鲍里斯、阿隆索、埃米尔和我,六人行动小组成立了。

我们六个人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尽快去鲁贝尔找查理为自行车装上小拖车。查理建议我们一个一个去,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工作间很小,而是怕一大伙人推着小拖车会引起邻居的注意。于是我们几个约好六点在村口碰头。

克劳德走在最前面。他按照詹从游击队员那里听来的接头暗号,一字不差地对农夫说:

“我们是从路易那里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就要‘退潮’了。”

“那就捕不了鱼了。”那人回答说。

克劳德并没有接茬,而是赶紧继续说:

“盖世太保就快搜来了,必须马上转移武器!”

“真是太可恶了!”农夫骂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我们的自行车,问道:“你们的卡车呢?”克劳德没明白他的意思。老实说,我们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好在克劳德没有慌乱,立刻回答他说:“卡车就在后面,我们先过来安排一下。”于是农夫带我们来到了他的谷仓里。在一垛垛数米高的干草堆后面,我们发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地上放着一排排装满手榴弹、迫击炮、冲锋枪、弹药、绳索、炸药、步枪等各种武器的箱子。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想着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首先,我对盟军登陆所需的准备工作的理解可能需要修正一下了。眼前的这些储备,可能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应该还有大量武器隐藏于法国的各个角落——登陆应该是抵抗运动的头等大事。其次,我发觉现在自己正在和同伴们一起偷游击队的武器,而他们可能在未来因为缺少了这些东西而功败垂成。

当然,我的这些想法不能告诉这次行动的领导罗伯特。这倒不是因为怕被他看不起,而是在仔细思考之后,我发现就凭我们这六辆小自行车是不可能令游击队蒙受多大损失的。

再蹩脚的枪支在我们兵团内都是宝贵的,再联想到农夫那句出于好意的“你们的卡车呢”,你可以想象一下我面对这些武器时的感受,就像我弟弟看着一桌子金黄香脆的薯条却犯恶心。

罗伯特命令我们一边“等卡车”,一边将武器往自行车上搬。我们这才收起刚才看到这么多武器时的激动情绪,行动起来。就在这时,农夫又问了一个让我们目瞪口呆的问题:

“那两个俄罗斯人怎么办?”

“什么俄罗斯人?”罗伯特问。

“路易没跟你们提过?”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情了。”克劳德赶紧插进来补救。

“有两个从大西洋壁垒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用来防御西线的军事设施。战俘营逃出来的俄罗斯人藏在我们这里,得赶快想个办法,否则他们会被盖世太保抓走然后枪毙的。”

农夫的这番话让我们很震惊。我们为了偷武器而编的谎言一定会令那两个本来就处于恐惧中的俄罗斯人更为不安。而且,这个农夫时刻都考虑着别人的安危,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遭遇危险。在这样一个充满白色恐怖的时代里,好人还是无处不在的,农夫也是其中之一。

罗伯特建议让两个俄罗斯人在树丛里躲一晚。农夫本来打算请我们派一个人去跟他们解释,因为他很难用俄语交流。但他对我们仍存有戒心,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跟他们说。在他出去找俄罗斯人的时候,我们马不停蹄地往小拖车里装武器。埃米尔还拿了两包我们根本就用不上的弹药,因为兵团里没有相应口径的手枪。不过没关系,查理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们就这样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查理的工作间奔去,带着一丝愧疚,把善良的农夫和两个俄罗斯人抛在了身后。

进入市区后,阿隆索的自行车陷进了一个小坑里,车里的一袋子弹被抖到地上。路人们都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撒了一地的子弹。两名工人走到阿隆索身边,弯下身帮他捡起子弹,放回小拖车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查理接过我们的东西,把它们一一放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一起围坐在饭厅里,查理向我们露出了最灿烂的微笑,用他那独一无二的口音说道:“干得漂亮!有了这些武器,我们至少可以展开一百次行动!”

在我们一次接一次的行动中,6月悄悄地接近了尾声。一辆辆起重机被我们的炸药炸得面目全非,一列列火车在被我们改了道的铁路上脱轨,德国鬼子经过的马路上被我们横上了一根根高压电线杆。月中的时候,雅克和罗伯特还成功地在德军的战地宪兵营内安放了三颗炸弹,炸得他们鸡飞狗跳。这下地区警察局也跟着着急了,他们向民众发出了一张恶心的告示,让每个人都来揭发可疑的恐怖分子。在图卢兹地区,法国警察局局长颁布的这份告示里赫然写道:那些自诩为“抵抗分子”的人,都是破坏法国公共秩序及法国人民幸福生活的不安定因素。是的,我们就是不安定因素,才不管警察局的人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