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弟弟(第4/9页)

此时我又开起了小差。我想象着索菲对我说:“让诺,如果把你那头可怕的红头发换个颜色的话,我会非常愿意拥抱你的。”那我一定马上就去把头发染了,一刻都不耽误。不过很遗憾,她没有提这个要求,我的头发还是那么红。她继续讲着故事。

“火车到卡尔莫站了。你们猜怎么着?我居然碰到了检查!车窗外,德国人将站台上的所有行李都打开了。我想,这次真的完蛋了!”

“可不是吗!”克劳德一边附和着,一边将手指伸到咖啡杯底蘸来蘸去。

“看着我一脸沮丧的样子,那群宪兵笑了起来。他们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会带着我走出车站的。我很是吃惊。他们的队长解释说,我箱子里装的那些火腿和香肠由我这样的女孩子享用,当然好过送给那帮德国士兵。我的故事神奇吧?”索菲大笑起来。

虽然早已被她的故事吓出了一身冷汗,但看到她那么快乐,我们自然也跟着高兴。只要待在她身边,我们就觉得很开心。可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在玩游戏,每次都可能会因此被枪毙。

索菲今年十七岁,父亲是卡尔莫的一名矿工。一开始父亲并不赞成她参加兵团。詹把她招募进来的时候,她父亲甚至还跑来大吵了一架。其实她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抵抗分子了,所以他很难找到一个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来阻止女儿从事同样的事业,与詹的争吵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她越讲越起劲。

克劳德和我耐心地等待着故事的结局。

“埃米尔在站台的角落等我。可他看到的竟是我被八个宪兵簇拥着走出来,其中一个还帮我提着那只装有三支冲锋枪的箱子!你们能想象他当时的样子吗?”

“他什么反应?”克劳德问。

“我使劲冲他招手,老远就对他喊着‘亲爱的’,然后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免得他被吓跑。宪兵把箱子递给了他,然后向我们告别。我感觉在宪兵离开了好一阵子之后,埃米尔的身体还在发抖。”

“要是知道火腿那么好的话,我以后就不吃犹太食品了。”弟弟抱怨说。

“没有什么火腿,里面是冲锋枪,傻瓜。那群宪兵刚好那天心情不错吧,就这么简单。”

克劳德一定不是在嫉妒那帮宪兵,而是对埃米尔有点眼红。

索菲看了看表,然后站了起来:“我该走了。”她和我俩一一拥抱道别,走了出去。我和弟弟就这样并排坐着,沉默了好长时间。下午我们分开的时候,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我提议明晚再碰头,多聊一会儿。

“明天晚上?我没时间。”克劳德说。

我没问他什么,但从他的沉默里已经知道,他又要去执行任务了。他也看出了我的担心:“我结束后去你家找你,十点以后。”

我知道完成任务以后,他还得骑好长一段路逃跑,确保安全之后才能来见我。为了能让我安心,他觉得累一点也无所谓。

“那明天见。”

“明天见。”

杜布朗太太的话一直让我如鲠在喉。要是向詹汇报的话,他一定会让我离开市区的。可我不想住得离弟弟和索菲那么远。但转念又想,如果我不向任何人通报,而最后自己被抓的话,可能会犯下无法原谅的错误。思来想去,最后我跨上自行车,飞快地向鲁贝尔的小火车站骑去:查理总会给出好建议的。

果不其然,他非常愉快地接待了我,还请我去菜园帮忙。在加入抵抗组织之前,我在马努瓦尔菜地工作过几个月,所以对锄草、耕种之类的事很在行。查理对我的技术相当满意。很快我们便进入了正题,我将杜布朗太太说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他听后觉得我不用担心。

他认为杜布朗太太如果不想惹祸上身的话,就不会去告发我,因此她一定会有所顾虑。而且她对我说过:“别把我想得太坏。”所以我不应该对她全盘否定。查理还告诉我,其实很多人都不敢有所作为,因为他们怕事,他们跟告密者是不一样的。杜布朗太太就是这种怕事的人。侵略者的行为还没有把她逼到走上绝路的地步,所以她选择不作为,就这么简单。

“人只有在意识真正觉醒之后,才能体会到活着的意义。”查理一边拔着萝卜,一边对我说。

查理是对的。对大多数人来说,一份工作、一间房子、周日能休息几小时,这便是所谓的幸福。他们觉得平静便是幸福,对是否活得有意义并不关心。即使邻居已经在痛苦中煎熬,但只要没有殃及自身,他们便选择不闻不问,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这不仅仅是因为怯懦。对有些人来说,活着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最近别带朋友去家里。”查理提醒我。

之后,我们安静地锄草,他负责萝卜地,我负责生菜地。

“除了房东太太,还有别的事情让你很烦,是吗?”他一边问我,一边递给我一把锄头。

我想了想,正准备回答,他接着说了下去:

“有一次,罗伯特让我收留一个女人在家里住一阵。她比我大十岁,当时正在生病,想在我家休息。我说我不是医生,但可以让你住下来。楼上只有一个房间,你想怎么住?后来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一人一边,中间隔了个枕头。她在这里待了两周,我们每天都有说有笑,聊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开始习惯有她的存在了。可是后来她的病好了,就离开了。我什么都没问,必须得重新面对冷冷清清的房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即使只是风声,也会觉得有人在与你一起欣赏。但独自一人时,就只能听出凄苦的感觉了。”

“你没再见过她?”

“两周以后,她回来找我,对我说想跟我在一起。”

“后来呢?”

“我让她最好回到自己丈夫身边去,这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查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你爱上了兵团里的哪位姑娘?”

我没有回答。

“让诺,我知道孤独的滋味很难受,但这是我们从事地下工作必须付出的代价。”

看我还是沉默不语,查理停下了手头的活。

回到屋子里,查理送了我一串萝卜,感谢我帮他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