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丽的情感(第4/8页)

枪决时间到了,他请求再宽限几秒,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递给了泰伊。尽管有些不乐意,看守长还是收下了戒指,答应会交给他的妈妈。“这是她的结婚戒指。”安德烈说。在他离家加入兵团的那天,妈妈将戒指送给了他。交代完后,他的双手被绑了起来。

我们紧紧攀着牢房的栅栏往外张望,想象着由十二人组成的警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安德烈直直地站着。十二声枪响,我们拳头紧握。十二发子弹穿过了我们亲爱的同伴那本就瘦弱的身躯。安德烈全身抽动,头偏向一边,身体被撕裂,嘴角鲜血长流。

行刑完毕,警员们列队离开。看守长泰伊撕掉安德烈的信,将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明天,他还要应付我们当中的其他人。

在蒙托邦被逮捕的萨巴捷紧接着也在这里被枪毙了。他倒下的位置上,安德烈的血刚刚干掉。

晚上,我在圣米迦勒监狱的院子里仿佛还能看到被泰伊撕碎的信纸。梦中,纸片一直飞到刑场的墙上,一块一块地将安德烈临终前写的信重新拼了起来。他才刚满十八岁。

战后,泰伊升为朗斯监狱总看守长。

几天后就要轮到鲍里斯受审了,我们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幸好在里昂还有我们的兄弟在战斗。

他们的团体叫“卡马尼奥拉指法国大革命时期流行的一种舞蹈或歌曲。自由组织”。昨天他们收拾了一位像莱斯皮纳斯那样判处抵抗分子死刑的总检察长。一个名叫西蒙·弗里德的抵抗分子被处死,紧接着弗雷潘杰利检察长殉了葬。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法官敢判我们死刑了。鲍里斯被判二十年监禁,但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知道外面的战斗仍然在继续。西班牙狱友告诉我们,昨天保安队的一个办事处被炸毁了。我想尽办法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鲍里斯。

鲍里斯现在还不知道,在1945年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他会在居森集中营悄然离世。

“让诺,别愁眉苦脸的!”

雅克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起头,接过他递来的香烟,让克劳德也坐过来抽两口。但弟弟好像已经筋疲力尽,一点都不想动,只想靠墙躺着。让他提不起精神来的原因,不是饿,不是渴,不是夜夜撕咬我们的跳蚤,也不是看守的辱骂,而是只能待在高墙里,不能再为抵抗运动做任何事情。我能理解他,因为我自己也常常有这种凄苦的感觉。

“我们不能放弃,”雅克说,“他们还在外面继续战斗。盟军很快就要登陆了,你们等着瞧吧。”

雅克一边安慰我,一边肯定地说。伙伴们正在计划袭击综艺电影院,那里一直在播放纳粹的宣传片。

罗西娜、马里乌斯和恩佐负责这次行动,但这次准备弹药的并不是查理。他们计划在影片放映结束后再引爆炸弹,因为那时人群已经散开,不会影响到无辜的民众。罗西娜要把炸弹放在正厅前排的一个座椅下面。炸弹安装了延时系统,查理因为缺乏材料,做不出这样的装置。行动本来计划在昨晚进行,电影院放映的影片是《犹太人苏斯》这是一部著名的反犹电影。。但电影院四周到处都是警察,入口处每个人都要被仔细检查一番,箱包要全部打开,他们没办法混进去。

詹决定第二天再行动。这次门口没有人,罗西娜走进大厅,坐在马里乌斯旁边。马里乌斯将装有炸弹的包从座位底下递给她。恩佐坐在他们后面放哨。听到这段故事,我有些羡慕马里乌斯,他可以整晚和罗西娜一起坐在电影院里。罗西娜非常漂亮,口音中带着点唱腔,声音总是在颤抖。灯光熄灭,先放的是时事新闻。罗西娜靠着座位,棕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恩佐用双眼记录下了这迷人的一刻。腿下放着两公斤炸药,他们实在很难集中精神看影片。马里乌斯更是如此,他此刻非常紧张。他不喜欢用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如果是查理负责准备炸药的话,他会很放心,因为查理从来没出过差错。但是眼前的东西不一样,在他看来好像太高级了点。

电影放完后,他要将手伸进罗西娜的包,打碎一支装着硫酸的玻璃管。三十分钟后,硫酸将溶解掉一只小铁盒的外壁,然后流进去与里面的氯酸钾混合,两者的混合物将随即引爆炸弹。如此复杂的化学方法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更愿意用查理制作的简单装置,只需要炸药和引线就够了。一旦装置启动,光计算时间就行了。万一出现问题,则可以冷静地将引线取下来。制造者还在炸弹内部加入了另一套系统:四小堆炸药与一颗水银滚珠连接在一起,要是装置开启后被巡警发现并拿起来,它就会立即爆炸。

马里乌斯深吸了口气,试着投入地看看电影。可是,实在看不进去,他偷偷瞟了几眼罗西娜。一开始罗西娜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但过了一会儿,她重重地踢了他一下,提醒他演出在前面,不在她的脖子上。

其实罗西娜自己也觉得这部电影太漫长了。他们三个当然也可以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启动爆炸装置。这样任务完成了,他们也可以安全回家,不用像现在这样汗流浃背、备受煎熬。但我早就说过,我们从来不杀无辜者,即使有的人很无知。所以他们只能等到影片结束,等整个放映厅的人都走掉了,才能打开这个延时装置。

电影院的灯亮了。观众们起身往出口走去。坐在中间位置的马里乌斯和罗西娜待在座位上没有动,等着人们都离开。后面的恩佐也一样。过道边上一位老太太正慢悠悠地穿着大衣,等在她旁边的先生不耐烦了,于是转身向另一头的走道走去。

“喂,快点起来,电影已经放完了!”这位先生冲着他们发牢骚。

“我未婚妻有点不舒服,”马里乌斯说,“等她恢复一点我们才能站起来。”

罗西娜听后气得不得了,觉得马里乌斯的脸皮真厚。她决定一出去就找他算账!不过现在她只是盼着眼前这个家伙早点离开。

这位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已经走了,但他不想再原路返回。于是他贴着座椅靠背,硬是从还坐着一动不动的马里乌斯和旁边这个年纪轻轻就身体不适的人面前挤了过去,然后连抱歉都不说一声便扬长而去。

马里乌斯慢慢将头转向罗西娜,带着诡异的笑容:出事了,他知道出事了,他感觉到了。罗西娜的脸已经扭曲:

“那个蠢货压坏了我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