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勇的少年们(第4/8页)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我要痊愈了,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是的,恩佐,你最好别痊愈,你明白吗?”

“不明白!”

“听我说。一旦你能走动了,他们就会把你抓去枪毙的。只要你不能自己走上刑场,就能一直活下去。这下明白了吧?”

恩佐没有回答。我感到很难过,对他说这样的话太残忍了。换成是我的话,一定不想听伙伴这么对我说。但这是为了救他,再为难也得说。

“恩佐,你不能痊愈。登陆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拖时间。”

他突然掀开被单,看了看自己的腿:伤口很大,但差不多已经愈合。

“那我该怎么做?”

“雅克没跟我说该怎么办。但是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目前你可以试着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我可以示范给你看,我可会装病了。”

恩佐说不用我教,疼痛的感觉他比我清楚得多。护士好像回来了,恩佐装出刚刚睡醒的样子,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对护士说,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仔细回忆,我确定自己已经在五岁时做过阑尾切除手术了。现在我肚子也不痛了,可以回监狱了。他往我的口袋里塞了几粒硫黄片,让我们点烟用。看守来带我离开的时候,护士对他们说,幸亏及时把我送来医务室,我得的是肠梗阻前期,很可能恶化,如果他们没送我来,我可能会死掉。

这两个蠢蛋看守居然真的信了,还让我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对这样的人道谢,我本来怎么都说不出口,但一想到是为了救恩佐,便只好咬着牙说出了谢谢。

回到牢房,我把恩佐的情况告诉了大家。这是第一次,我们不希望自己伙伴的伤那么快好起来。这个时代之所以疯狂,正是因为生活失去了原本的逻辑,变得黑白颠倒。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为救恩佐想办法。

“其实,我们只需要想个办法让他的那些伤口不能愈合就行了。”我说。

“让诺,你说的谁不知道啊!”雅克埋怨说。

克劳德一直想学医,现在他的这个梦想好像可以起点作用了。

“要伤口不愈合,那就让它感染。”

雅克看着他,心想不愧是两兄弟,想法总能凑到一起。

“问题就是,”克劳德说,“要想个办法让伤口感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得找那个男护士帮忙。”

我从口袋里拿出护士刚才给我的香烟和硫黄片,告诉雅克,我觉得这位护士是同情我们的,应该会帮我们。

“他同情我们,但不一定会愿意冒险救我们的伙伴。”

“雅克,你知道吗,很多人都会愿意冒险去救一个年轻人的。”

“让诺,其他人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对你说的这个护士感兴趣。你确定他肯帮忙?”

“我不确定,但是我感觉他不是坏人。”

雅克走到窗边,手不停地擦着脸,想着我说的话。

“我们得想办法再去见见这个护士,请求他帮忙,他一定知道应该怎么让恩佐的伤口好不起来。”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怎么办?”克劳德问。

“那就跟他讲斯大林格勒战役,告诉他俄国人已经逼近德国边境,纳粹就快完蛋了,盟军很快就会登陆。等战争结束后,抵抗组织一定会感激他的。”

“他还是不愿意呢?”

“那就威胁他,说以后会找他算账。”

为了帮恩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办法都得用上。

“怎样才能把话带给护士呢?”

“我还没想到,但要是再装病的话,可能会引起怀疑。”

“我有个主意。”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什么主意?”

“到放风的时候,所有看守都会在院子里。我就做件他们想不到的事:偷偷溜去医务室。”

“别傻了,让诺,被抓住的话,你会被枪毙的!”

“为了救恩佐,再危险都要试一试!”

夜晚在煎熬中过去了,我们迎来了又一个昏暗的清晨。放风时间到了,走道上响起了看守们的皮靴声。雅克的话回响在我耳边:“被抓住的话,你会被枪毙的!”但此刻,我只想救恩佐。开门声响个不停,犯人们走出牢房,在图先面前列队。

向看守长致敬的队伍沿着楼梯一直绵延到底层。我们从玻璃窗下走过,整条走廊显得阴森森的。破烂的石板上传来我们的脚步声,通往院子的最后一段过道就在眼前了。

我紧张得全身僵硬,前面拐弯处就是开溜的地方,我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队伍,溜向侧面的小门。这道门白天是不会关的。看守们可以一边坐在院子里监视放风的犯人,一边通过这扇小门观察死囚们的动静。昨天我就是从这条路被押去医务室再押回来的,所以路线已经烂熟于心。闪出队伍后,我穿过一间一米长的看守室,走过几级阶梯,来到了医务室门口。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没人发现我。

我刚走进医务室的时候,那个男护士吓得跳了起来。不过看看我的样子,他又放下心来。于是,我把此前大家商量的办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没有打断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突然,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我再也受不了这座监狱了。我无法忍受面对你们,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更不想每天在见到那些鞭打你们的畜生时还不得不和他们打招呼。刑场上每枪毙你们当中的一个人,都让我痛苦不已。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要生活,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养活,你明白吗?”

这下我要安慰他了!我,一个犹太人,衣衫不整,一头红发,皮包骨头,饥肠辘辘,脸上满是跳蚤留下的水疱;我,一个排队等着被执行死刑的犯人,居然要安慰一位护士,让他相信自己的未来!

我对他说,俄国人守住了斯大林格勒,德国人在东线节节败退,盟军很快就要登陆了;德国人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最终会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就像秋天的苹果要落地那样。

护士像个孩子似的听我说着,不再害怕和抱怨了。于是我们达成协议,他答应帮忙。见他慢慢从痛苦中缓过劲来,我再次强调说,在他手里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年仅十七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