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2/14页)

在被关进来两天后,终于有伙伴决定逃跑了。两天两夜的非人生活,长得像无边的地狱。

阿尔瓦雷斯爬到窗边,将双腿伸出窗外,然后转过身抓住窗棂,身子贴着车体滑下去。风打在脸上,让他增加了几分力气和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攀住车窗,不能让车尾机关枪旁的士兵发现,也无法往前看。列车渐渐接近小树林。幸运的话,他跳下去时不会落在铁轨旁边的石子上,也不会伤到头颈,而是掉进树丛中。几秒后,阿尔瓦雷斯松手跳了下去。几乎是同时,机关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我说过了!”之前那位狱友叫道,“这样做简直是疯了!”

“闭嘴!”雅克说。

阿尔瓦雷斯在地上滚了几圈,子弹在他四周炸开。他的肋骨断了几根,但还有力气,还活着。飞快地跑进树林后,他听到背后响起了火车急刹车的声音。一队士兵在后面紧紧追赶,身边的树木在枪声中不断飞出木屑。

树林一直延伸到加龙河畔。河流如一条长长的带子,盘绕着黑夜。

八个月食不果腹的监狱生活和列车上这几日的非人折磨并没有令阿尔瓦雷斯放弃,他有一颗斗士的心,对自由的渴望让他充满了力量。他一边往河里跳,一边想着,要是我成功了,其他人便会效仿。一定不能淹死,要给伙伴们树立一个好榜样。阿尔瓦雷斯这一晚并没有死。

游了四百米之后,他爬上了树林对面的堤岸。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他蹒跚着向前走去。光亮是从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照出来的。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扶他走进屋里。虽然听到了刚才的枪声,但男人和他的女儿还是热情地接待了阿尔瓦雷斯。

空手而归的德国兵气急败坏,对着车厢外壁拳打脚踢,让大家通通闭嘴。他们可能会枪毙几个人来杀鸡儆猴,但不会马上。舒斯特中尉下令列车重新启动,因为抵抗分子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了这一地区,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否则很可能遭到袭击。士兵们回到车上,我们继续往前走。

农西奥·蒂托内尔本来打算紧接在阿尔瓦雷斯之后跳下去,但现在只能放弃了。他说,下次有机会一定第一个跳。马克在他面前低下了头,因为农西奥是达米拉的哥哥。被捕之后,马克和达米拉就分开了,从问讯至今,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在圣米迦勒监狱里,他天天盼着有她的消息,脑子里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着她。农西奥看着他,叹了口气,坐到了他的身边。如果可以自由相爱的话,他俩会因为达米拉的关系而成为至亲的兄弟。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在一起过?”

“因为她不许我说。”

“这是什么话!”

“她担心你会不同意。农西奥,我不是意大利人……”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哪里人,只要你真正爱她、尊重她。我们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外国人。”

“是的,我们都是外国人。”

“不过从你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是她回到家时的神情。那天你们一定第一次拥吻了对方。每次她要跟你一起去执行任务时,都会花很长时间打扮自己。要猜出你们的关系并不难。”

“农西奥,我求你,在谈到她的时候不要用这种她已经不在人世的语气。”

“马克,你也清楚,她现在应该在德国。我对她的前景不抱什么幻想。”

“为什么现在跟我提起她?”

“因为以前我觉得我们可以等到解放的那一天,我不希望你放弃。”

“如果你要跳下去的话,我跟你一起!”

农西奥看着马克,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双肩。

“唯一让我有些放心的是,奥斯娜、索菲和玛丽安娜都和她在一起。她们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奥斯娜是个永不言弃的人,她会帮助大家渡过难关的,这点你可以相信我!”

“你说,阿尔瓦雷斯有没有成功逃掉?”农西奥插了一句。

我们无法知晓阿尔瓦雷斯是否还活着,但至少他成功地逃过了士兵的追捕,这让我们又燃起了希望。

几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波尔多。

第二天清晨,车厢门打开了,我们终于得到了一点水喝。大家喝的时候得先润一润嘴唇,再轻轻咽下几口,因为嗓子已经干得张不开了。舒斯特中尉允许我们四五人一组,轮流下车走动。下车的人都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着,有的手里还拿着手榴弹,以防几个人突然集体逃跑。这已经不算什么羞辱了,我们早已习惯。弟弟看着我,表情凄凉。我只能冲他苦涩地笑笑。

7月4日

车门再次关了起来,车厢内温度骤然上升。列车启动了。两边有人躺在地上,我们兵团的人则靠隔板坐着。乍一看,我们好像他们的孩子,然而……

大家讨论着火车的路线。雅克认为我们快到昂古莱姆了,克劳德觉得是巴黎,马克颇为肯定地说是普瓦捷,而大部分伙伴认为是贡比涅,因为在那里有一个过境的集中营作为火车中转站。我们都知道现在的诺曼底激战正酣,主要战场好像在图尔地区。盟军正在一步步向我们靠近,但我们正走向死亡。

“我觉得我们不像犯人,倒像是人质。”弟弟说,“也许他们会在边境上把我们放了。这些德国人只是想回家而已。要是到不了德国,舒斯特和他的手下就会被俘虏。他们担心抵抗组织还会再炸铁路,所以之前才迟迟不敢开车。舒斯特现在是进退两难,既怕游击队的炸弹,又怕英国空军的轰炸。”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他坦白地说,“是刚才我们去撒尿的时候,梅耶尔听见两个士兵说的。”

“梅耶尔懂德语?”雅克问。

“他会意第绪语。”

“他现在在哪儿?”

“隔壁车厢。”

克劳德话音刚落,车子又停了下来。他起身望向窗外,远远地看见一个小火车站,上面的牌子上写着“帕尔库勒-梅第拉克”。

现在是上午十点,站台上没有一个乘客,也没有铁路工人。旁边的村落一片寂静。阳光下热浪一阵阵袭来,让人喘不过气。为了让大家提起精神,雅克开始讲故事,弗朗索瓦坐在他旁边,一边听一边想着别的事情。车厢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呻吟,有人晕了过去。我们三人将他拖到窗户前,让他能够呼吸到一点空气。突然他好像疯了一样,大声叫喊起来,凄惨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们的心。接着,他倒了下去。就这样,7月4日,我们在帕尔古尔梅第拉克,在离某个小火车站几米远的地方,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