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3/14页)

现在是下午四点。雅克口干舌燥,不再说话了。几声低语掺杂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

“你是对的,我们得想办法逃走。”我坐到克劳德身旁。

“我们必须想个所有人都能成功逃脱的方法,然后才能行动。”雅克说。

“嘘!”弟弟小声说。

“什么事?”

“别说话!听着!”

我和克劳德一起站起来。他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他又先于大家听到了暴风雨声?

德国人走下列车,向田边跑去,带头的是舒斯特。盖世太保及其家人也迅速往防空洞里钻。士兵在防空洞外架起机关枪,对准我们,以防再有人逃跑。克劳德抬头看天,伸长耳朵听着。

“有飞机!快往后退,趴下!”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了。

年轻的空军中尉昨天刚刚在英国南部的一处基地食堂里庆祝了自己二十三岁的生日,今天,他就在法国上空飞翔了。他手握操纵杆,拇指准备按下炮弹发射的按钮。眼前,一辆火车停在铁路上,很容易打到。他命令身后的飞机排好队形,在空中待命,准备攻击,自己则驾着飞机慢慢靠近地面。火车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很明显这是一辆为前线提供补给的德军货车。目标明确了,要将列车全部炸毁。飞机在蓝蓝的天上列成一条线,随时待命。列车还没有熄火,中尉在驾驶舱里都能感觉到热度,他将手轻放在按钮上。

开炮!机翼发出轰鸣声,炮弹如一支支利箭射向列车。德国士兵开枪还击。

我们车厢里的木隔板在炮声中四处飞散,轰鸣声不绝于耳。有人大叫一声后倒地不起,有人按着自己被炸开的腹部,有人的腿不见了,这简直是一场大屠杀。大家纷纷躲在自己小小的行李包袱后面,心里残存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雅克扑到弗朗索瓦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四架英国飞机不断在我们上空盘旋,引擎声把耳膜都震破了。过了一阵,从车窗看出去,飞机已渐渐远去,升上高空。

我把克劳德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出事。他的脸早已一片惨白。

“你没事吧?”

“没事。你的脖子流血了。”弟弟摸着我的伤口。

只是点皮外伤而已。我们俩坐在一片废墟中,车厢里已有六人被炸死,数不清的人受伤。雅克、查理和弗朗索瓦都安然无恙。防空洞前,一名德国士兵倒在血泊中。

远处传来了越来越近的飞机引擎声。

“他们又回来了。”克劳德说。

他满脸抱歉地向我微笑,似乎在说他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了,他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心只记得妈妈在梦中对我说的话:“救救弟弟。”

“把你的衬衫给我!”我对克劳德叫道。

“什么?”

“快点!给我!”

我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弟弟的灰白衬衫、我的蓝衬衫,再加上地上一件沾满鲜血的衣服。

拿着这三块布,我迅速走到车窗前,踩在克劳德身上爬上去,将手伸出窗外。望着再次准备攻击我们的飞机,我使劲挥动着手里这面决定命运的旗帜。

年轻的空军中尉在驾驶舱里被太阳照得有些难受。他将头稍稍往侧面转了一下,手指放在发射按钮上。还没进入火车的袭击范围,但几秒后他就要下令了。远处,火车正在冒烟,刚才的一番轰炸已经摧毁了它的锅炉。

这列火车不可能再启动了。

从左翼看出去,他的空军中队就在身后,新一轮打击一触即发。再次向目标看去时,他惊呆了:车窗外有色彩在飞舞。是坦克闪出的光芒吗?他对这样的光亮很熟悉。在云层中穿梭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看过这样的五颜六色。

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近,手握操纵杆的中尉看着那红蓝相间的颜色在不停跳动。颜色是不会自己动的,而且加上中间的白色,不是正好构成法国国旗了吗?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布条末端的车厢内部,按钮上面的手不动了。

“停!停!停!”他在对讲机里大叫,唯恐后面的队伍听不到。拉动操纵杆,飞机重新升上高空。

身后的飞机编队跟着他一起爬上云霄,渐渐远去。

透过车窗,我看到这一切。尽管感到弟弟的肩头在颤抖,但我仍然趴在窗边,默默看着空中的飞机。

我多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啊。今晚,他们就要飞回英国了。

“怎么样?”克劳德问。

“我想,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思了。他们已经走了。”

飞机编队在空中重新集合。年轻的中尉告诉其他飞行员,他们刚才袭击的列车并不是一辆货车,里面装的是被囚禁的人,因为他看到有人在向天空挥动旗帜。

这位飞行员拉动操纵杆,机翼倾斜了一下,再次开向列车。下方,让诺看着他在空中掉了个方向,折回来确定了一下列车的位置。这次他的机翼不再有响声,靠列车最近时,飞机离地面似乎只有几米。

站在防空洞前的德国士兵没人敢动一下。飞行员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车窗处挥动着的那面命运的旗帜。快接近地面时,他放慢速度,转头望了过来。几秒时间里,两双湛蓝的眼睛互相对望:一边是皇家空军轰炸机年轻的英国中尉,另一边则是将被押送去德国的、年轻的犹太囚犯。飞行员举起手来,向犯人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最后,飞机上升,飞回天空。

“他们走了?”克劳德问。

“是的,今晚他们就会回到英国了。”

“你一定会有机会开飞机的,雷蒙,我肯定!”

“你不是说战争没结束之前都要叫我让诺吗?”

“哥,我们差不多已经胜利了。看看天上飞机留下的痕迹吧。春天已经回来了。雅克是对的。”

1944年7月4日下午四点十分,他们的眼神在激战中交会了,尽管只有几秒的时间,但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来说,这一刻便是永恒。

德国人从杂草中爬出来,走回列车。舒斯特快步走向车头,查看损失情况。四名犯人趁着轰炸的当口向旁边的火车站墙根逃跑,冲锋枪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打倒在地。躺在血泊中的他们,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仿佛在对我们说,他们的地狱之旅今天就在这铁路边画上了句号。

打开我们的车厢门,一名士兵当即退了一步,呕吐不止。另外两名士兵也捂住嘴巴,难以忍受里面的空气。车厢里掺杂着尿味、粪便味和被炸开肚子的巴斯蒂安身上发出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