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宽叶车前——『百草之母……蕴含着力量』(第4/6页)

虔诚的中世纪人类对杂草们所做的最坏的事情,是赋予了它们种种恶名。至少有20种植物的俗名(大部分如今已废弃不用)把它们定义为魔鬼的植物。春黄菊是“魔鬼雏菊”。田野毛茛是“魔鬼之爪”、“无处不在的魔鬼”、“魔鬼的车轮”和“魔鬼的马梳”(这些名字大多是参照其种子的形状而起的)。颠茄是“魔鬼的大黄”和“魔鬼的莓果”。毛蕊花——“魔鬼的毯子”(因为此植物长有绒毛)。金钱薄荷——“魔鬼的烛台”。菟丝子——“魔鬼的线”和“魔鬼的网”(也叫“地狱草”和“地狱缠”)。百脉根——“魔鬼的手指”(但也叫“圣母的手指”)。大繁缕——“魔鬼之黍”和“魔鬼的裙扣”。针果芹——“魔鬼的蜡烛”。天仙子——“魔鬼之眼”。荨麻——“魔鬼之叶”。峨参——“魔鬼的肉”和“魔鬼的燕麦粥”。蒲公英——“魔鬼的奶桶”(因为这种植物会分泌白色乳液)。春蓼——“魔鬼的捏拧”。卷茎蓼——“魔鬼的绳索”。虞美人——“魔鬼之舌”。毒欧芹——“魔鬼之杖”。还有泽漆,一种并不起眼的9英寸(约合23厘米)高的植物,被给予了最奢侈的恶名,苏格兰部分地区称其为“魔鬼的苹果树”。

但我们无法确定人们是否真的认为这些杂草与魔鬼有关。这些与魔鬼有关的绰号很可能只是并无不敬的调笑,比如称呼某人为“那个小恶魔”。真正将杂草与超自然力量联系在一起的情形,正如我下面将会讲到的,与这种情况截然不同。

1523年,约翰·菲茨赫伯特所著的《农耕之书》[49]更为郑重地列出了一长串杂草的名字(它相当于世界上第一份杂草黑名单)。“5月将尽便是为作物除草之时,”他这样写道,让人不由联想到托马斯·塔瑟,“杂草多种多样,有蓟、白芥、酸模、毒麦、黑麦草、南茼蒿和臭春黄菊。”最后这种杂草是塔瑟笔下的“五月草”,其分泌物有刺激性,能使农民的皮肤起水疱。南茼蒿开黄色花,塔瑟称之为“金钱草”,也叫“黄金草”(可不是只有动画片里的盗贼才拿黄金当钱用,早在这以前黄金就是货币了),是中世纪最让人头痛的杂草之一。这种杂草的棘手程度令英王亨利二世专门颁布法令治理它,这一法令约束力之严苛可与1959年颁布的《杂草法案》比肩。

但若按对人类的影响力而言,最严重的入侵者当属毒麦(cockle)。这个名字可以指代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两者之所以俗名相同,是因为它们的种子如果误与小麦一起碾磨,做成的面粉就会味道极差且常具毒性。第一种植物为麦仙翁(corncockle),粉红家族石竹科的成员,精致的紫色花朵从花苞中绽放时犹如飘扬的旗帜,它们的种子与小麦种子同时成熟,大小和重量也与小麦相去无几,因此在扬谷时很难与小麦分离。它们会让面粉——以及用这种面粉做成的面包——变成灰色。这种植物中含有一种叫作皂苷的有毒糖苷,进入血液后会使红血球和其他细胞破裂。这种病症(如今在印度仍十分常见)叫作麦仙翁中毒(githagism),英文名取自这种植物的拉丁学名Agrostemma githago,症状为疲乏、打哈欠、体重下降和肠炎。

另一种毒麦是黑麦草(darnel-cockle),菲茨赫伯特笔下的darnolde和《圣经》中的tares都是指它。这种草也会被简单地称为darnel,是毒麦属成员。一旦这种植物的种子被碾磨然后做成面包,吃到的人便会出现另一种症状——耳鸣、恶心、视力减弱、腹痛和腹泻,不过这些症状几乎都不会持续很久。

值得注意的是,当5月末6月初许多杂草被钩子勾出并被胡乱埋进土中之后,它们又会在仲夏节祭典上再度露面——但这一次却是以正面角色出场。仲夏节当晚,乡村点起盛大的篝火,成捆的野生植物被丢向明亮的火焰。这些植物大部分都是农业杂草,其中包括贯叶连翘、南茼蒿、虞美人、春黄菊、艾草、新疆千里光、车前草和马鞭草。

仲夏节是北欧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时值夏至,太阳在沉入漫长冬季前最后的爆发使它看上去像是要长明于空中,夜晚如此短暂,仿佛要与白天融为一体。对中世纪的人们而言,这一刻人类与自然——以及凡间与仙境——之间的界限可能模糊了起来。难怪每到这时都会举行盛大的异教祭典——哪怕是在基督教盛行的英国也是如此——而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19世纪(少数地方甚至延续到了21世纪)。仲夏时节,未来可以被窥见,来年定会风调雨顺。

几乎所有前科学文化的信仰中最重要的原则都是交感(sympathy)。简言之,人或物可以被相似的东西治愈,或者激发,或者产生共鸣,有时也可能是排斥。让骨折的小孩从开裂的树干中间穿过,然后对这棵树进行包扎,便可以加快他骨骼愈合的速度。如果人类舞者模仿动物的交配仪式,便可以让动物更加多产,甚至可能让人类也更加多产。悬挂在花园门上的镜子能够反射光线,因此也能驱走雷雨云。这种交感巫术(sympathetic magic)的中心思想是类比,即相信宇宙间所有不同的物体都是连接在一起的——这种连接并非指实实在在的接触或环境上的互相影响,而是一种由形及意、单纯通过外在形象所造成的影响。

因此熊熊燃烧的火焰能够增强太阳的热力。燃遍整个欧洲的仲夏火焰节,将这种交感巫术发挥到了极致。炫丽的光与热的表演,将在太阳的能量即将走向衰败时再度激发它。一个额外的好处是这些火焰将烧尽瘟疫和土地中的“有害之物”。有些地区如今依然保留着这一习俗。在比利牛斯山,火焰是由教区领袖——有时也可能是某一条街的居民——点燃的。在瑞典,盛大的篝火旁还会立有花柱,但在更北边的一些国家里,竖花柱不是在5月而是在6月底。在英国的康沃尔郡,这一习俗最近再度兴起,仲夏节时你可以看到康沃尔郡群山山顶那一连串的篝火,旁边还有一排排被柱子高高顶起的燃烧着的柏油桶。

在英国的部分地区,仲夏节火焰要点在田地的上风处,这样一来具有净化魔力的烟才能被吹向作物和家畜。被选作燃烧物的植物本身要能够反映出太阳的魔力。它们大多是夏日开花的品种,白色、红色或黄色的花朵对应着太阳的形与色。这些与作物相伴而生的植物,可能也有着很显赫的出身,就像在托兰人胃里找到的新石器时代丰收祭典所用的祭品萹蓄那样。

中世纪时,仲夏节篝火被基督教会占用,教会称点燃火焰是为了向使徒圣约翰致敬,因为他的节日(他的生日而非忌日)正是6月24日仲夏节。但仪式的异教含义并未改变。年轻女孩们讨论着未来的恋人,年富力强的农民小伙则从火焰中穿过。仲夏节被赋予基督教圣人的色彩后,最显著的变化体现在了篝火里燃烧的植物上。贯叶连翘英文为St. John's wort,意为“圣约翰之草”(在基督教出现以前这种草所使用的名字已经遗失),这种植物就是典型的可以作为太阳之映象的草。它开在盛夏,花朵为明黄色,呈星状。它的另一个特点更让中世纪的人们认定它代表着太阳那赐予万物生命的光芒。它的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透明的小圆点(这一特点也被用在了它的拉丁学名Hypericum perforatum上,其中perforatum就是“洞、孔”的意思)且正冲着天空,太阳光穿叶而过落在地上,仿佛春日树林中斑驳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