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7页)

她坐在高脚凳上,纤长的双腿交叠起来,让丝袜发出一阵轻轻的飒飒声。“可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

“因为在这种关键时刻,英国军队却在撤退。如果巴黎现在沦陷了,我们就永远摆脱不掉这一耻辱。”

“霞飞将军必须和约翰爵士当面谈谈,让英国人应战!你应该亲自去找霞飞将军!”

“他不会听一个英国少校的话。他还会以为这是约翰爵士的某种诡计。那样的话,我就会陷入麻烦,我倒是不介意。”

“那么,跟他的顾问谈谈。”

“那也一样成问题。我不能直接走进法军指挥部,宣布英国人正在背叛他们。”

“但你可以私下跟卢索尔将军谈谈,不让任何人知道。”

“怎么谈?”

“他就坐在那边。”

顺着她目光的方向,菲茨看到另一头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法国人,穿着便服,旁边坐了个年轻的红衣女郎。

“他人很随和。”姬妮补充道。

“你认识他吗?”

“我们认识一段时间了,但他更喜欢利泽特。”

菲茨犹豫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该越过上司行动。但是时间紧迫,现在确实不是讲究形式的时候。巴黎危在旦夕,他必须做所有能做的事。

“把我介绍给他。”他说。

“稍等一下。”姬妮优雅地滑下高脚凳,朝夜总会另一端走过去的同时,随着钢琴奏出的拉格泰姆曲调轻轻摆动,最后来到了将军的桌前。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对他的同伴微微一笑,然后坐了下来。短暂交谈了几分钟后,姬妮向菲茨这边招了招手。

卢索尔站起身来,两个男人握了握手。“很荣幸见到你,先生。”菲茨说。

“这不是进行严肃谈话的地方,”将军说,“但姬妮向我保证你有十分紧急的事情相告。”

“的确十分紧急。”菲茨说着便坐了下来。

第二天,菲茨前往英军在默伦的营地,位于巴黎东南方四十公里处。他亲眼看到远征部队仍在撤退,心中不免沮丧。

也许他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霞飞的耳朵里。也许传到了,但霞飞对此也无能为力。

菲茨走进沃勒贝尼,这座路易十五时期的城堡气势磅礴,现在被约翰爵士当作指挥总部。他在前厅见到了哈维上校。“先生,协约国部队正在发动进攻,我们却在撤退,能问一句为什么吗?”菲茨尽量让自己客气一些。

“不,你不能问。”哈维说。

菲茨不肯罢休,按着心里的怒火:“法国人认为他们跟德国人势均力敌,我们只要出动一小部分兵力就能扭转战局。”

哈维轻蔑地笑了起来:“我猜到他们会这样想。”听他的口气,就像法国人无权要求自己的盟友提供帮助似的。

菲茨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克制力了:“就因为我们畏首畏尾,巴黎有可能落入敌手!”

“你竟敢这样说话,少校!”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救援法国。这可能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菲茨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如果丢了巴黎,整个法国也就丢了,我们回家的时候要如何解释?说我们一直在休息吗?”

哈维没有回答,视线越过菲茨落在他身后。菲茨扭过头,发现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正朝他们缓慢走来——黑色制服没系纽扣,露出宽阔的腰身,不合体的红马裤下是紧裹的绑腿,红色和金色相间的将军帽低低压在前额。花白眉毛下的浅色的眼睛正扫视着菲茨和哈维二人。菲茨认出来人便是霞飞将军。

将军步履沉重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位随从紧跟其后。哈维对菲茨说:“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菲茨的骄傲不允许他说谎:“也许。”

“这件事还不算完。”哈维说着,便转身匆匆跟上霞飞。

约翰爵士在一个小房间里接待了霞飞,只有少数几位军官在场,菲茨并不在其列。他在军官食堂里等待着,想知道霞飞到底说了什么,是否能说服约翰爵士结束英军可耻的撤退,投入进攻行动。

两个小时后,他从穆雷中尉那里知道了答案。“他们说霞飞什么招数都试了,”穆雷汇报说,“他又是恳求,又是痛哭流涕,还暗示说英国的荣誉面临被永久玷污的危险。他的目的达到了。明天我们就转向北线进军。”

菲茨开心地笑了:“感谢上苍!”

一分钟后哈维上校走了过来。菲茨礼貌地站了起来。

“你做得太过分了,”哈维说,“卢索尔将军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我了。当然,他认为是在表达对你的赞赏。”

“我不否认这一点,”菲茨说,“结果表明,这样做是正确的。”

“听我说,菲茨赫伯特,”哈维压低了声音,“你完蛋了。你背叛了自己的上级军官。这个污点,永远别想抹去。你别想得到提升,哪怕这场战争打上一年。你现在是少校,以后也永远是少校。”

“谢谢你的坦诚,上校,”菲茨说,“不过,我参军是为了打胜仗,不是为了获得提升。”

约翰爵士星期日开始的推进行动十分谨慎,菲茨为此感到尴尬,但他欣慰的是这足以促使冯・克鲁克调动兵力应对这一威胁。现在,德国人要同时应付西面和南面两条战线,对任何一位作战指挥来说,都不啻一场噩梦。

星期一菲茨一早就醒了,裹着条毯子在城堡地板上将就了一宿之后,他倒是仍很乐观。在军官食堂吃罢早餐,菲茨便开始焦急地等待一早出动的侦察机返航。战争就是这样,要么是疯狂的进击,要么就是徒劳无益的等待。城堡下面是一座据说建于公元一千年前后的教堂,他去看了一眼,不过他一直不理解人们到底去古老的教堂看什么。

侦察行动汇报会在大客厅里进行,这里可以俯瞰公园和河道。军官们坐在露营椅上,围在一张简单的木桌边,周围是十八世纪的奢华装饰。约翰爵士下颚前凸,那张嘴巴在海象般的白胡子下面总是扭曲出一种委屈而自负的表情。

飞行员报告说,英军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因为德军纵队已经向北部进发了。

菲茨很是得意。协约国部队的反击出乎意料,看来给德国人来了个措手不及。当然,他们很快会重新集结起来,但目前似乎陷入了困境。

他期待约翰爵士下令快速推进,但令人失望的是,这位指挥官只是重申了一下先前设定的有限目标。

菲茨用法语写下他的报告,然后钻进自己的汽车。他尽量加快速度朝四十公里外的巴黎开去,迎着出城的卡车、小汽车和马拉大车组成的车流。各种车辆都挤满了人,车顶高高堆放着行李,人们逃往南部,躲避入侵的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