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 02 万物有时(第2/3页)

“我完全可以创造另一个世界,”阿尔希德说,“在那里二加二可不等于四。”“得了吧,我看你可做不到。”梅纳克说。

由果推因,可以证明神的存在。

但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结果可以证明动机。

有人认为我们对神的爱就是神明存在的证据。纳桑奈尔,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神明就是我所爱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爱恋一切的原因。别担心我会以你为例,再说我也没打算从你开始;我对许多事物的喜爱都远胜过人类,人并不是我在这世界上格外钟情的对象。因为我不想骗你,纳桑奈尔——我身上最强大的特质显然不是善良,善良也不是我认为自己所具有的最优秀的品质;我认为人类最珍贵的品质也不是善良。纳桑奈尔,希望你爱神胜过爱人。我自己也曾经歌颂过神明,为神明大唱赞歌。有时候我甚至做过了头。

有人问我:“构建起各种体系,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答道:“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伦理道德更有意思了,我能从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只有让快乐获得道德上的意义,我才能充分品味其中的乐趣。”

“这会让快乐更强烈吗?”

“不会啊,但是能让我心安理得。”

确实如此,我经常用某种学说,甚至是完备严谨的思想体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名,这让我十分得意;有时却觉得这只是在为自己的纵情声色找借口罢了。

*

纳桑奈尔,万物皆有时,所有事物都是应运而生的。换句话说,都是应某种外化的需要而生。

树木对我说:我需要一片肺叶,所以我的汁液化生成叶片,让我能够呼吸。呼吸好了,叶子也就落了,但我并不会随之死去。我对生命的全部思考都凝聚在我的果实里。

纳桑奈尔,别担心,我不会滥用寓言,因为我并不十分赞赏这种表达方式。除了生活本身,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智慧。思考实在劳神费力。我年轻的时候总爱思考自己行为的后果,结果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后来我便相信,想要不再犯错,干脆什么都不要做。

于是我便写下了这样的话:我的肉体能够得救,恰恰是因为灵魂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救。写完之后,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纳桑奈尔,我再也不相信所谓的罪孽了。

不过你得明白,这么一点点思考的权利,是要以牺牲许许多多的快乐作为代价的。如果一个人在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同时还有思考的能力,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强者。

纳桑奈尔,人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他们总在四处打量,而且认为所见之物就属于自己。一件东西的重要性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它自己。希望你的眼睛就是你所看见的事物。

纳桑奈尔,倘若不能再呼唤你动听的名字,那我再也不会写哪怕一行诗。

纳桑奈尔,我真希望是由我来亲手赋予你生命。

纳桑奈尔,你能感受到我话语中的凄楚情意吗?我真希望自己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像先知以利沙让书拉密女的儿子复活那样——“口对口,眼对眼,手对手,伏在孩子身上”——我那有力的心脏照耀着你深如黑夜的灵魂,我全身伏在你身上,我的嘴对着你的嘴,我的额头贴着你的额头,我滚烫的双手握着你冰冷的双手,我的心脏急切地跳动……(“孩子的身体就渐渐暖和了”,书里记载道)你终于在快感中醒来,然后便丢下我,去迎接扣人心弦、落拓不羁的生活了。

纳桑奈尔,这就是我灵魂中的全部热情。你拿去吧。

纳桑奈尔,我要让你明白,什么是激越的热情。

纳桑奈尔,不要在和你相像的事物身边停下脚步;纳桑奈尔,永远不要停下脚步。如果周围的环境和你越来越像,或者是你越来越被周围的环境同化,那你就再也无法从中获得什么益处了。你必须离开这样的环境。你的家庭、你的斗室和你的过去对你而言比任何事物都更危险。从每件事物中学习知识,这就够了。尽情享受其中的快感吧。

纳桑奈尔,我想和你谈谈生命中的各种瞬间。你明不明白瞬间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存在?如果不是时常想到死亡,生命中最微小的瞬间就不会显得那么珍贵。难道你还不明白,如果没有黑沉沉的死亡作为背景,生命中的一个个瞬间怎么可能闪现出如此令人赞叹的光芒?

倘若有人告诉我并且让我确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件事,那我大概什么也不会做了。既然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任何事,那在我决定开始做一件事之后,首先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我已经知道这样的生命必将终结——在度过一生之后,我就要陷入一场长眠,比每一夜辗转期待的睡眠更深沉,更令人忘却一切……既然如此,那么我今生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

于是我便养成了习惯,将每一个瞬间从生命中抽离出来,这样可以获得孤立而完整的快乐,可以将独一无二的幸福凝聚在这几乎静止的瞬间;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当我回忆起刚刚过去的那一瞬间时,几乎认不出自己是谁。

*

纳桑奈尔,坦然承认一切,本身就会带来强烈的愉悦感:

枣椰树的果实叫作椰枣,那是一种美味佳肴。

枣椰酒学名叫拉格蜜,是用树汁发酵酿成的。阿拉伯人会喝得酩酊大醉,但我却不怎么喜欢。在瓦尔迪的美丽花园里,卡比尔牧羊人给我递上的,正是一杯枣椰酒。

*

今天早晨在水泉公园的小径上散步时,我发现了一株奇特的蘑菇。

它包裹在一层白色的鞘里,很像是橘红色的玉兰果,表面有规则的烟灰色花纹,应该是内部飘出的孢子形成的。我掰开往里看,里面装满了泥浆似的物质,正中心是一块透明的胶状物,散发出一阵阵令人恶心的气味。

它周围还长着别的已经打开的蘑菇,就是我们经常在老树干上看到的那种扁平的蘑菇。

(我在动身前往突尼斯城之前写下了上面这段文字,现在抄录于此,就是想让你明白,我对眼前所见的每一件小事都非常在意。)

翁弗勒尔街头——

在某些时刻,我觉得自己虽然身在人群之中,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反而让我对自己的私人生活有了更强烈的感受。

昨天我在别处,今天就在这里。

神啊,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昨天我在别处,今天就在这里……

在某些日子里,只要不断重复“二加二还是等于四”,只要看到我的拳头放在桌子上……就足以让我心中充满某种宗教般的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