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 03 异域花园(第2/3页)

我该如何向你描述塞维利亚王宫呢?那座花园就像一处波斯奇观;当我和你说起它的时候,我想我对它的喜爱要胜过其他所有的花园。每当读到哈菲兹的诗句,我便会想起这座花园:

举杯斟美酒

香渍染襟前

踉跄为情故

人谓为智贤

花园里,林荫道上装点着一座座喷泉,小径上铺着大理石砖,沿路生长着爱神木和雪松。林荫道两旁是大理石砌成的水池,过去国王的情人们就在那里沐浴嬉戏。除了玫瑰、水仙和月桂,这里看不到任何别的花朵。花园深处有一棵参天大树,仰头望去,可以看到一只鹎鸟一动不动地立在枝头。在距离宫殿更近的地方,有些水池品味恶俗,令人联想到慕尼黑王宫花园里类似的作品,比如完全用贝壳做成的雕塑。

那是一个春天,我在慕尼黑王宫花园里游玩,品尝着五月苜蓿冰淇淋,听着军乐队没完没了的演奏。周围的听众一点也不优雅,但却对音乐如痴如狂。入夜之后,夜莺唱起凄婉的歌谣,那歌声就像德文诗一样令我郁郁寡欢。人对喜悦的感知是有限度的,过于强烈的喜悦会让人流泪。游览这些花园带来的甜美乐趣让我不禁想起,我原本也可能去往其他任何地方。那一年的夏天,我学会了如何享受温度的妙处。我的眼睑对温度格外敏感。我记得有一天夜里,在火车上,我特地从一扇打开的窗户旁走过,就是为了感受凉爽的气流从皮肤表面拂过。我闭上了眼睛,不是为了入睡,而是为了感受这种抚摸。令人窒息的炎热占据了整个白昼,现在到了晚上,空气依旧温热,但在吹过我滚烫的眼睑时,却好像是清凉的水流。

在格拉纳达,赫内拉利菲宫的露台上种着欧洲夹竹桃,我去游览的时候还未到花开的时节;去比萨公墓花园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花开;造访圣马尔克的小隐修院时,原以为能观赏到满园玫瑰的盛景,然而也并没有。不过,在罗马,我领略到了苹丘最美好的季节。午后暑热难耐,人们便去苹丘纳凉避暑。当时我就住在附近,每天都会去那里散步。那段日子我身体不好,没法思考任何问题。

我沉醉在大自然之中。

有时,在神经错乱的作用下,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任何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天地之间;有时,我全身上下充盈着快感,仿佛一块酥松的方糖,就这样慢慢融化。从我所坐的石凳上望去,看到的不是令我疲惫不堪的罗马,而是可以居高临下,将波尔格斯花园尽收眼底,稍远处最高的松树梢也只与我的脚底齐平。高处的平台啊,向广阔的空间展开,让视线在空中遨游……

我真想在夜里游览法尔内塞宫花园,然而晚上不得入内。那里草木繁茂,遮掩了断壁残垣。

在那不勒斯,有的花园地势很低,就建在大海边,仿佛一道繁花似锦的海堤,笼罩在阳光里。

在尼姆,喷泉花园里随处可见曲水流觞。

在蒙彼利埃有一座植物园。我记得一天晚上,我和安布瓦兹一起,就像在阿卡德摩斯花园里一样,我们坐在一座古老的墓碑前,周围松柏环绕。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咀嚼着玫瑰花瓣。在另一个夜晚,我们从佩鲁广场举目望去,看到远方的海面在月色下闪动着银亮的波光,周围只有水塔发出的隆隆声,翅边镶有白色羽毛的黑天鹅在宁静的水面上游曳。

在马耳他,我常在住所的花园里读书。老城区有一小片柠檬树,当地人称之为“小树林”。我常去那里,摘下熟透的柠檬一口咬下去,最初那一阵酸味连牙都要酸倒了,之后却会在唇齿间留下清新的回甘。在叙拉古惨不忍睹的古代石牢里,我也曾这样大嚼柠檬。

在拉艾公园,已经失去野性的黄鹿在林间奔跃。

在阿夫朗什花园,可以看到圣米歇尔山。日落时分,远方的沙滩宛如流动的火焰。有些城市规模极小,花园却格外迷人。我已经忘了那些城市,忘记了城市的名字。我希望能再看一眼那些花园,但却永远不会再见了。

我梦想着摩苏尔的花园,听说那里开满了玫瑰,还有波斯诗人欧玛尔在诗中歌唱的纳什普尔花园,还有哈菲兹笔下的设拉子花园。我们再也见不到纳什普尔花园了。

但是在比斯克拉,我领略到了瓦尔迪花园的风光。孩子们在花园里放羊。

在突尼斯城,除了墓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花园了。在阿尔及尔的试验植物园(那儿栽植了各种各样的棕榈科植物),我有幸品尝了各种从未见过的水果。还有卜利达(阿尔及利亚北部城市)!纳桑奈尔,我该怎么和你说呢?

啊!萨赫勒的青草是多么温柔!橙花盛放,树影清凉,花园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卜利达!卜利达!美丽的小玫瑰啊!初冬时节,我竟然没认出你来。圣洁的树林里绿叶常青,无需等待春天的焕新。紫藤萝和别的藤蔓植物却好像等待燃烧的柴薪。雪从远山飘落,慢慢靠近你。我在房间里都暖和不起来,在你那多雨的花园里更是无法取暖。我读着费希特的《全部知识学的基础》,感觉自己又有了宗教信仰。那时我很温柔,常说人应该学会与忧伤共处,而且试图让这种想法成为一种品德。此刻,我晃一晃凉鞋,鞋上的灰尘抖落,谁又知道风将它们带向何方?那是来自沙漠的灰尘,我曾和先知一样跋涉在沙漠中。干燥的石块风化成碎屑,炙烤着我的双脚(阳光将地面晒得滚烫)。现在,在萨赫勒的青草地上,我的双脚终于可以休息了!此时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情话!

卜利达!卜利达!萨赫勒的鲜花!我的小玫瑰啊!我曾见过你的柔嫩和芬芳,枝繁叶茂,繁花似海。严冬的雪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在你那圣洁的花园里,白色的清真寺闪耀着神秘的光,鲜花压弯了藤蔓的枝条。馥郁的空气中飘荡着橙花的清香,就连纤弱的橘子树也散发出清浅的香气。桉树恣意生长,老树皮从高高的枝桠上抖落,已经不能再保护大树了,好像天气转暖后无用的冬衣,又好像我那只有在冬天才有价值的陈旧道德。

卜利达——

在这初夏的清晨,当我们走在萨赫勒的大路上,在金色阳光下,在蔚蓝天空下的桉树浓荫里,茴香茎秆粗壮,盛开的金色花朵黄里透绿,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而那些桉树,它们有时簌簌作响,有时纹丝不动。

所有事物都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谁也无法跳出天地之外。物理法则无所不在。列车飞驰,驶进夜色,又披着一身露水驶出清晨。

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