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北方

后记01

关于书写

2011年年底,偶然听到陈升和左小祖咒合唱的歌曲《爱情的枪》,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跟我去北方吧,那里正下着雪,就让我滚热的灵魂在冰霜上撒个野……”瞬间动容,眼前映现出北方大地冬日里的寂静与辽阔,于是一个念头就在心里产生,我要为我所生活并深爱的北方大地写一本书,而书名就叫作《跟我去北方》。

我以为这个念头会与我之前的很多一闪而过的欲望命运一样,被我转瞬就忘记,而意料之外的是,它竟那么轻易地就扎进了我内心的最深处,我在往后的每一天里,只要脑子空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就会在心里惦记着,要怎么下笔,要如何表达,也是从那时起,眼睛里看到的每一件事物都变得有了意义,不再是单纯路过的风景,而变成了写意的画面,我斟酌着要如何描绘它们,要如何写下这些故事,如何还原一个我看到的世界,真真切切的北方。

我知道我放不下它了,也明白了一定要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完成它,它似乎在缓慢地渗透进我的血液中,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我,也改变着我,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变化,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那时我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桥声》不久,生活与思想都在经历着一些冲击与改变,人有些不安与浮躁,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也知道那样的状态是不好的,但就是不能让心安定下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调整,于是我就独自一人去了个陌生的城市,在那里待了几天,情况稍有好转。

后来我开始着手写《有声默片》,讲的是北方小城市一群人的故事,在写的过程中很多感想不断地和《跟我去北方》的想法重叠,可那毕竟是一部小说,不能有太多主观的情感抒发,我只能克制,可这克制又是徒劳的,有太多情感堵在心里不吐不快,于是我在《有声默片》写到一半时,另开了一个文档,开始写《跟我去北方》。

《跟我去北方》写得很慢,慢到我甚而有时都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写作,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找到一个舒服的切入口与表达方式,每次打开文档只能写下寥寥的几百字,却像历经了一场长途跋涉般疲累。但奇怪的是,我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于是在《有声默片》的后记最后,第一次出现了“跟我去北方”这几个字。很多读者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卖了个关子,“等等就知道了”。还暗自高兴过,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这是下一本书的名字。然而——

2012年写完《有声默片》我出去旅游了一圈,《有声默片》上市后我又一个人去了北方的渔村,夜晚躺在屋顶上看满天的繁星,听着蛙鸣,觉得这就是我要的感觉,那种闭塞、悠远以及惆怅,我躺在屋顶舒服得差点就睡着了。

从渔村回来后又接着写《跟我去北方》,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写得是很顺畅的,甚至面对着屏幕朗读出写下的字句时而感动时而洋洋得意,可是渐渐地又写不下去了,觉得不对劲,对每写下的一段文字都持厌恶态度,仔细审视才明白原来很多文字都在重复一种小家子气,一种小情怀,我想要尽力修改,可是猛然察觉到是视野的短小与心胸的狭隘,承载不起思想的广阔,这本书的写作再一次被拖延了。

我背起背包到处游走,只在北方这个狭小又辽阔的区域,遇见了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事,却发觉经历得越多就越难下笔,害怕写不好,害怕变了样子,害怕写破了自己的梦。

2013年春季,我的第三本书《单声列车》上市,在书的最后,再次出现了“跟我去北方”这几个字,这一回没人问我是什么意思,只是很多人把那个“我”字改成了“你”发给我。

我暗暗对自己说,这次肯定能够做到了。不为任何人,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今,我知道我做到了,可我也知道不够好,我还知道我将继续在北方游走下去。

关于行走

2011年年底,我从呼伦贝尔回佳木斯,夜晚的火车,没人送我。呼伦贝尔的天气很冷,我拖着行李的手冻得生疼。火车站正在重新修建,连个候车室都没有,我站在月台上抽了一根烟,冷得想骂人。

上车后我的位置在下铺,虽已是深夜但又睡不着,就坐在床边听音乐,听的也是陈升和左小祖咒合唱的《加格达奇的夜车》,歌曲里两个人反复地吟唱一句歌词:“加格达奇的夜车,载着我心爱的人,慢慢地走开,而尽管那个时节的北方,才刚刚铺上糖粉末一样的霜……”我的心就慢慢地静下来,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一排低矮的平房,雪却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从结了冰花的窗子看出去,像是一幅冰冻住的风景,我的心底升起异样的惆怅。

2012年我辞去了工作,为了写《跟我去北方》开始断断续续地出行,一个人,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背包左右肩膀的带子总是调不齐,老觉得一高一低的。

我买了一张地图挂在书桌前,每次出发之前都要盯着地图研究很久,我专挑一些偏远的地方,下了火车还要坐很久汽车的那种,决定好了之后便到网上查车次,第二天就出发。

我有时也会走得比较随性一些,比如半夜里突然决定出行,简单收拾一下背包就出门,直接去深夜的车站,坐上最先开来的一班车,能到哪里就完全看天意了。但还好,那些深夜的车辆并没能把我带出北方,有时在车里昏昏睡了很久,睁开眼睛,还是那一片我熟悉的风景,下了车也仍旧满是乡音。

北方有很多闭塞的地方,有的地方甚至一天只通一次班车,我去过的一个地方,离最近的县城也要六个小时的车程。那辆班车很破旧,破旧到窗子都关不严,开出城市便是一路的乡间小路,扬起的灰尘直接灌满了车厢,我庆幸还好不是冬天,否则得多冷啊!

车子在县城是满的,过一个小村子下几个人,车子开到一半车厢里突然弥漫起酒气,是很烈的白酒。停车一看原来是行李箱里装的一大桶白酒洒了,进城进货的老板娘不干了,和司机发生了争执,吵了一路也没能解决问题,老板娘说她半年才进一桶白酒,洒光了村里人喝什么。司机说这不是他的责任,谁让老板娘不把盖子盖紧,再说老板娘又没给白酒买票。老板娘很泼辣,叉着腰骂人,司机也很厉害,和她对骂,一车厢的人当看笑话似的看热闹,谁也不插嘴。

后来车子又叮叮咣咣地开了起来,很多人用领口捂住了鼻子,我想还好我喜欢喝酒有点酒量,否则早就被这浓烈的酒气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