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门(第2/6页)

“对不起,我不用导游。”

转弯后是一座小山,山前草地上,我撞见一对衣装不整的男女。我本来应该绕开的,这次我没有,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着我从他们的“床”上慢悠悠地走过去,这才好呢!草地上躺着可乐瓶、女式牛仔裤、黑色的袜子,等等。我一个一个走过去,当顺利走到草地外面时,那个男人倒是想开了,看都没看我,女人的叫声听上去真不舒服。这情形对我来说不仅是不舒服,并且还得说是相当残酷的。要是放到她还在时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现在很明显,疼痛让我想起了那辆汽车从我们楼下载着我的女人驶出去,越来越远。转上小路,我心想那些人也已经远了吧,没成想扭头看去,还是那群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苍蝇,嗡嗡跟着。妈的,我骂了一句,闪入了林子,这里竟然埋着一条小路。大概这时是旅游淡季吧,游人不是很多,有也是三三两两的,东一头西一头,看见了,一会又走不见了。一阵行走,周围出来风吹树枝的声音,不停地从头顶落下来,就剩自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踩在石子路上,一心平静。

树林里藏有一片寂静,不能停在这里,至少找家饭馆把自己喂饱。我跟自己说着。远处的天色有点暗了。疼痛是明亮的。我记得一首诗里这么写过,我没觉得是这样,诗人扯淡的太多了。走在路上时,不知道哪个扯淡的诗人写过这句话。明亮的疼痛?我该忘了那个让我受伤的女人,一心想着吃饭才对。我饿坏了。可是,我还有心想起疼痛。想起来,我就会闭上眼,对疼痛有了一种恐惧,折磨得我只知道走下去。

走着走着,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我睁开眼睛,在不远处看见了她。她在不远处看着我。那是谁?我没管她一直往前走,她在我后面一直走。我走一会儿,她走一会儿。我停下来,她停下来。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一家饭馆。我坐里面,隔窗看去,她谨慎地坐在外面。我认出她。她是那帮导游中最不热情的一个,他们拥上来时,她在最远处站着,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奇怪呢。她为什么不拥上来?没想到这小姑娘原来更厉害,一路跟了来。她偷偷看我。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会撞在一起,与我对视的眼神好像是把我当成了猎物似的。难道我一眨眼能飞了不成?这么说,也许我从开始就落入了她的视野,我站在林子里撒尿她也看见了?流泪呢?我想起从小车站一路到这里的种种。真他妈的!

饭菜上来了。顾不得想那些事了,只想吃顿饱饭,我的肚子都忘了叫了。刚拿起筷子,隔窗外的她,也拿起了筷子。呵,细瞥一眼她的饭桌,和我完全一样的。当然,都这个小饭店里的同一口锅里盛出来的。

她低着头吃饭,不时地看看我。后来,我就盯着她,我看她的眼神逐渐地不安起来,才扭头回来,面无表情地吃饭。买单时,我又望了她一眼。她也刚交完钱,往外走去。她站在门口,扫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这次的眼神是怯怯的。我忽然一心软,出门没理她,背上背包独自朝山看了看,然后接着走。到山腰的时候,天又暗了一些,身边是森林淡淡的阴影一阵一阵地扣过来。刚想向四周寻找一下,一回头,又是她影子一样远远地站在那儿。我停下,她停下。我干脆坐下来卸下背包,对她喊:“你过来!”

她停顿了一下,跑上来。没等我开口,她就说话了。

她说:“我觉得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干什么?”

“你需要我给你一条路,这里黑了,路可危险了!”

“你要给我一条路?”

我呵呵地笑着。这个小姑娘的话,让人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忧伤。我又捂了捂心口。

“你疼?我看你一路捂着……”

“你没疼过?”

“我一疼就会死了。”

“问题是死不了。”

“死不了,那还算疼?”

我们就不说话了。寂静之声把她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在山中似乎还伴着隆隆回音。她说完话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长发随风飘动。

我问她:“我是需要你!怎么个价钱?”

“二十块怎么样?我算便宜一点。”她望着我说,“我可是好的导游!”

我看她一眼:“为什么是我?大老远跟过来就为挣那几个钱?”

“不是钱的问题!不是,不是钱……”她的回答,突然结结巴巴了,“二十块不行?”

“还不是钱的事?”

她还是坚持说:“不是。”

我问:“那是什么?不是?是什么?”

“你是我第一个顾客!”

她说着,已经急得要哭了。

“得了!”

说着话,我背上包掉头继续往上走。我不想让人跟着我,我不想把这次旅行变得轻车熟路的,我要走进陌生。我本来想跟她说的,又咽了回去,谁能听懂?就告诉她:我是穷光蛋!我自己走走。这里没有那么危险。你回去吧。

“你要是疼了呢?”

“我要是疼了就这么捂捂。”我做了一个捂的动作。然后,和她摆摆手。

“你疼了就知道了!”

我没有去看她,我猜那时候,她肯定极其失望,要不她怎么追上来说:穷光蛋有没有十五块?包括明天的。

实话实说这个导游的价格的确令我吃了一惊。他们这行就是抽成,这个价儿,她抽多少?可我在乎的不是钱,就说:“不用啦!去找下一个顾客。干吗吊死在一棵树上?山里都是树。”

后来,我回头看去,她没有跟上来。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一片暮色里。登到山顶的时候,日头正跌落到山沟里,然后山谷里传来沉沉的一响。山顶往下走不远,我看见了一片灯火。这里的天黑得彻底。夕阳没了不多久,感觉上却已经像是深夜了。中间好像空了很多东西。我下山时就在想,那片灯火闪烁着,有点像星星。灯火近了看,下面还摆了一排桌子,桌子上是大大小小的茶杯,发出朦胧的光泽。

我朝朦胧里走去。这是一家小旅馆,有的屋子黑着灯,亮着的几间里有走来走去的人影。我想,只能住下了。

三、零五年的门内

零五年的这个叫燕子的女人坐在我的大腿上。那里慢慢地开始发麻了。她问我她像芦花淀的燕子吗。我不说话。她又问:“你不是说聊天吗?跟你聊你又不说话!”

我说:“不一样。”

她在我面前掐灭燃到指头的香烟。动作利索,几乎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曾干过这回事。无可否认,这一刻,我忽略了她的身份。

“是不是?”

“你说啥?”

“我说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