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传奇(第4/6页)

“亮。真亮。”

女人看郝结实不学好,又要扑过来压她,就撑起胳膊。

“那个没来……”

郝结实还要扑。女人往后躲,手一下被抻了过去。郝结实拿在手里,往油灯旁边送。郝结实的女人也是一个虚荣的女人。

表妹来找郝结实的女人说事儿。第二天上午,女人戴上金镯子回了八里路娘家。临出门,给他说:“舅舅家树等着伐呢!”八里路周围的林子都是女人舅舅种的树。过了树林,进了村,往东走不多远就是一个澡堂,人人都知道那水引自后山温泉,水质清冽,温度宜人。平时引来很多人来泡澡。羊拉屎的女人从小在这里长大,不觉得有啥,这一嫁人,再回来就有些想了。给舅舅家做好饭菜,没事了,赶上天热,就招呼表妹去洗澡。往那里走时,郝结实的女人问:“那里人还多吗?”

表妹说:“知不道。”

“我好久没见到她们了。你说那个戴大金戒指的许花兰会在那里吗?”

表妹摇了摇头。

“你又知不道啊。”

她们走进澡堂。郝结实的女人站在池子边,没忘摸镯子。表妹脱得差不多了。一件粉碎花的短衫,红兜,轻轻解去红绳……光溜溜,拧开头上的水门儿。镯子在腕上怪别扭,洗到一半,脱下来放到了衣服上。接着冲水。一个人影从边上闪了一下,镯子不见了。郝结实的女人一回头正好没看见镯子,想追。表妹正拉着她不让她动,我的镯子。郝结实的女人喊着,一脚踹开了表妹。你拉着我做啥,还不给我追!郝结实的女人随着女贼直跑上了八里路的大街。表妹追上她时,她才注意到街旁的人都愣住了。女贼在街口也不动了。整个街上的人都在斜眼四下瞧。偷了几个澡堂(其实该叫明抢),在八里路头一次失手。

晚上,郝结实到八里路接女人,回来一路人人见了他俩都扭头。“都、都、都给、给人看、看去啦?”女人坐在后座,自行车东拐西拐,把空场绕过去,月色就更浓。

转天清早上,女人发现郝结实不在炕上。从他们家到马州中街西侧的打铁铺有十五分钟的路,郝结实到铺子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把几天前送来的铁块打成一口锅,而是在打一把刀。原来是给八里路伐树的舅舅打制的快刀。一边打,一边想,每天早上都坐下来,一边打,一边想,这就到了第三天。

刀在铺子的磨刀石上,这就到了第三天。一层水,看一眼。一层水,看一眼。村上人说,那是凌晨的事了,磨刀石溜溜响了一宿呢……他割断了自个儿脖子。郝结实的死像是在验刀,快不快。

马面说话不够人听。最早,跟大伙说话,大伙总说在他先头:“你嘴一鼓一鼓的,咋跟屁眼儿似的,羊拉屎啊你!”从此,他落下“羊拉屎”的外号。烟袋口里也有喜欢找羊拉屎说话的。很多女人在家使气,在口里,转圈找他。马面吃完饭,爱在口里转圈。从南往北转。那时的日头,在他不时西斜过去的眼里是斜的。

生气的女人撞上他也不是一回两回。

她喊:“哎!”

马面掉头往回走。

她吼:“哎!”

他还走,想着快走啊快走。马面知道女人拉住他,自个儿这嘴只有听的份儿。好多次,女人也不是不等他说话。人家等他那一会儿不够他攒出够说的话来。回回这样。

又一回,他见了她们的影儿就快走。快走啊快走。

“你说说——”

“他肯定不对,咋该要那狐狸精呢?”

“你说说——”

马面觉得她不是真让他说,是跟他客气。到他听完女人的怨气,天早黑了下来。肚里咕咕叫。自个儿回家,一路草花的香。啥花小小的。小小的牵牛在路旁,靠外墙上举着大喇叭。往下沟里也有。肚在叫咕咕。

“再香也吃不得!”他还在琢磨,还在气,“白听不管饭!”他气呼呼,在家吃自个儿一顿。

儿子嘴上不会说话。他娘觉得怪。后来,跟马面说,说着说着,一句顿挫好几次才说出来。她来了气。“我——我——”嘴一鼓一鼓的。等他,又是半天,没能说出个东西。小时,他在村里喊喇叭的爹说他:“这以后还不得给我上眼药?”他娘丢下俩字:“报应!”然后,看着烟袋口顶能说的他爹,他爹又看回马面。一家子常这样“瞅孤闷儿”(互相看着不说话)。最后,也不了了之。

说马面该找媳妇了。烟袋口里没人给他说。说他话都不会说,“我、我、我”半天,没个你。他娘也烦了他,逼他爹给说说去。他爹在四里八庄有头有脸,常被请去当账房先生,也能说会道。这样的老子有个那样的儿子,他爹才想不通。

“我不。”他爹说。

“你不?你不?谁不都没你不的份儿!”

俩人就开始吵。马面爹不动手(这在烟袋口是少见的)光拿嘴干仗。上嘴皮碰下嘴皮,光见嘴闪,声出。一宿,马面在耳房听得耳朵要炸开,尽是他爹说。不时,才有他娘个小小的音儿。第二天,他以为爹赢了。他娘却过来他屋跟他哭,泪水一抹再抹。

门响了一声。他爹走了。他娘撩起门帘,和他往门外看。他爹跟娘吵四宿,没白吵。一个一个……总共给他说了口外的仨姑娘。一个小眼睛的嫌他“羊拉屎”。原话这样:咋这样?都说了的。说羊拉屎。可不。没说这么拉。小眼睛姑娘就这么走了。马面对这人想好几天,他娘也劝他好几天。他说:“没、没、没事。真、真、真没事。”

一个是他嫌人家“稀拉屁股”。“稀拉屁股”是说人话密,走哪说哪。成块成片地说。“那眼——像——像——”他跟几个一般大的说笑。像啥,一直听不到。人们着急就乱猜起来:龙眼?鼠子?狸猫?大枣?珍珠?马面动了动耳朵,缓缓地站了起来:

“像——那、那个——”

西去河岸的路上,“啪——”小牧童正摇着鞭子。

牛走远了。“哞——”

他还在嘴里“像啊像”的。

第三个,俩人刚开始都没看上。相亲当日是下午。在女方老姨家。炕东一个,炕西一个,席上是淡淡的晌后的阳光。坐到老姨夫歇工。老姨和马面他娘给他们腾地方,就在后院扯闲的。俩人在屋。马面娘说一会儿话,便侧脸瞅一瞅后窗。老姨打岔:“这后窗帘可是一块哔叽!”

马面他娘顺岔头走:“纹路真斜哇!”

这个下午,俩老太太扯着这些岔头。屋里的人儿似乎有戏。老姨夫不知道相亲这事。歇工回,光膀子一头扎进屋,愣把他们给冲开了。

回家路上,他娘问马面咋样。他说不不……咋……屋里说啥?没……说话儿。没问你,我说人家女子?也也也没没没。他答。没说这久?他娘说着,一点儿热情退了大半。就……就……就……